第17章 活在当下(2 / 2)
在这样的状况下成为一个母亲,对朱丽来说是明智之选吗?
还是说朱丽伟大的母性会让她放弃成为母亲,尽管这将是她做过的最大的牺牲?
朱丽和她老公的最终决定是,尽管要面对这样的不确定性,他们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因为他们当前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生活就是不确定的。
如果朱丽还是战战兢兢的,因为怕癌症会回过头来找他们而不敢要孩子,那如果它最后没有回来呢?
朱丽的老公向她保证,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做一个好爸爸,无论朱丽的健康状况如何,他都会一直守护着他们的孩子。
所以最后事情就那么决定了。和死亡的对视迫使他们活得更投入——不是为未来列出长长的目标清单,而是活在当下。
朱丽的遗愿清单: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庭。
他们并不在意最后是到了哪里,重要的是,他们决定迈开脚步,看看最终自己的脚会把自己带去哪里。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大润发超市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李乔在扫视哪条结账的队伍人最少,她女儿突然像离弦的箭那样冲向了出口。
尽管场面一片混乱,但收银员们却似乎一个个训练有素毫不慌张,大家都各尽其职飞快地做着做着自己手头的事。
而在最远处的一个收银台上,李乔看到一个漂亮的金发收银员正在玩着抛接桔子的把戏,逗着婴儿车里闹脾气的小女孩开心。
过了大约一分钟李乔才意识到,那个在抛桔子的收银员正是朱丽,她曾经在治疗中提起过她买了一顶金色的假发,这次,李乔看到了。
“会不会有点太疯狂?”朱丽曾经说起自己要多买几顶假发,做个变身女郎,这在她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于是她问李乔的意见,并且要李乔保证,如果她哪里太出格了,一定要提醒她。
她在遇到别的事情的时候也会那样问李乔,例如要不要去某个地方的乐队应征当歌手,要不要去参加某个电视游戏节目,要不要去寺庙里过一段时间的清修时光……
不过,那都是在神奇的药物对她的肿瘤产生奇迹之前的事了。
李乔很欣慰她能尝试改变,要不然,她很可能会保守而循规蹈矩地过完这一辈子。她以前只坚信只要取得了大学的终身任期她就能获得完全的自由,但现在的她正在体会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自由。
“这会不会太离谱了?”每次她在向李乔提出自己的新想法之前,基本上都会加上这么一句。
她迫切希望冲出自己设定好的轨道,但性格使然,又不能偏离轨道太远以致迷失方向,因此一直没有提出过特别让李乔吃惊的想法。
不过终于有一天,在李乔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时候,朱丽提出了一个新点子。
她告诉李乔,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掉的那几个星期里,有一天她在大润发超市排队等结账,不知不觉中被收银员的工作深深地吸引住了,她觉得他们在与顾客互动时显得那么自然,他们和不同的顾客闲聊,虽然话题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但其实,这不就是人们生活中的大事吗?
朱丽不禁将自己的工作和收银员的工作做了比较。
她喜欢自己现在的工作,但为了确保仕途坦荡,她长期面临着撰写和发表论文的压力,而且长期要保持自己为人师表的人设,她什么时候都要保证自己昂首挺胸、一丝不苟。
她在思考,既然绝症遮挡住了自己能预见的未来,那么自己能不能做一些更加立竿见影、看得到实际结果的工作——比如帮顾客打包商品、为顾客带去好心情、给售空的货架补货,一天工作结束之后,能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实实在在的对别人有用的事情。
朱丽做出了决定,如果她只能再活一年,她要去大润发超市应聘,在周末的时候当收银员。朱丽也知道自己把这个工作理想化了,但她还是想体验一下使命感和融入市井的感觉——短暂地融入许多人生活的一小部分,哪怕只是人们给日用杂货结账的那几分钟。
“也许,真正的旅游不是要去到天涯海角,大润发超市也可以是我旅游计划的一部分。”她若有所思地对李乔说。
当时,李乔感觉自己是反对她这个想法的,于是她停顿了一会儿,尝试厘清思路:她之所以这么想,或许和她在治疗朱丽时面对的两难处境有关。如果朱丽没得癌症,她会引导朱丽关注自己长期受到压抑的那部分自我——她似乎在为那个被逼到透不过气来的自己寻求一丝自由呼吸的缝隙。
但是,对于一个时日不多的人来说,对她进行严格的心理治疗合适吗?还是应该纯粹地给她鼓励呢?李乔是应该像对待一般来访者那样为她制定宏伟的目标呢,还是应该只提供安慰、不要制造麻烦呢?李乔不知道。
如果朱丽没有受到死亡近在咫尺的危险,李乔认为她或许永远都不会问自己那些隐藏在意识深处关于风险、安全和身份认同的问题。
但现在她向李乔提出了这些问题,李乔应该把问题引导到多深呢?
其实每个人都会默默地琢磨这些问题:对于自己,我们想了解多少?又有多少是我们不想去了解的?当我们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答案是不是又会有不同?
对大润发收银员工作的幻想似乎代表着某种逃离,就像孩子们总想着要去游乐园玩那样。
李乔想知道对超市的幻想是如何与罹患癌症之前的朱丽产生联结的,但她最担心的还是她体力上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实验性治疗已经增加了她的疲惫。她需要的是更多的休息。
朱丽跟李乔说,她丈夫觉得她疯了。
他质问她:“你生命的时间已经那么有限了,而你的梦想却是要去超市当个收银员?”
“为什么不行?如果是你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你会去干什么呢?”朱丽反问他。
“我会减少工作,而不是去干更多的活。”她丈夫回答。
当朱丽告诉李乔她丈夫的这些反应之后,李乔意识到他和自己似乎都不够支持朱丽,尽管他们都希望她能过得开心点。
李乔反思,他们之所以犹豫该不该支持朱丽,一部分原因当然是考虑到可行性,但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在莫名地嫉妒朱丽,嫉妒她有决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那件事听起来是多么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