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丁督护歌（1 / 2）
“喂！你们几个！”
就算在令行禁止的军队中，用如此残酷的刑罚惩罚自己的同袍莫须有的罪行，也着实有些过分。
更何况，按照刘子业的打算，这支军队并不会直接和义阳王的军队交锋。
现在在军队中使用这种严刑峻法，不仅是会徒然增加紧张的气氛，而且会破坏天子特意举行一系列繁复仪式所营造的那种天命在握，举重若轻的氛围。
刘裕想要上前喝止住那几个人，阻止他们拖着酷刑过后的“作品”满军营乱窜的行为，但已经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
而此刻，站在前面阻止这些军士的这个人很眼熟。
似乎是……今早看到的，度支尚书张永最小的儿子。
刘裕回想起张永的人生经历，不由捂了捂脸。
张永虽然出身于吴地大族，算是名门子弟，但他的军旅生涯绝不能说是靠着家世一帆风顺。
……毕竟能凭实力坑到王玄谟这种长腿将军的人并不多。
在十几年前的最后一次元嘉北伐中，在战场上自行撤退，没有把撤退消息告知友军，把王玄谟等友军抛弃在了战场前线的人，正是张永。
居然有人能比王玄谟还拉胯！
真是位大才啊！
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张永在先帝孝武帝刘骏时期逐渐卸下了身上军职，而是转为了度支尚书这种主管经济方面的职位。
但张永毕竟是名门子弟，家族在军队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也许是为了刷资历，这次出征，他更是把四个儿子都塞进了军队里。
而站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正在跟几个军士争论的人，似乎正是他那几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
……唔，这小孩儿叫张什么来着？
“为什么要跑到我帐前这样喧哗？”这位出身高贵的小张将军扬着下巴，连亲兵都不带，独自一人站在那几个军士面前，显得有些倨傲，“南阳役姓就是这样摆威风的吗？”［1］
要论摆威风，你也不差。刘裕站在一边暗暗想着。
宗越的出身曾经被划为役姓，这在重视门第的南朝来说简直是不可忽视的污点。
这位小张将军一上来就戳人痛脚，显然是照着找茬来的。
“哎呀，张参军！”那几个士兵没预料到会有人出来阻止自己，连忙放下那受害者行礼。
“虚礼就不用了，赶快把这人放回去吧，”小张参军把脸偏向一边，好像不想再见到这几个人似的，“都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喧哗不安，听了心烦。”
“这……”那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有一个明显是领头的说道，“这是宗将军的命令，小的不敢违背。”
“行了，不就是笑了那个猪王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位小张参军还是不正眼看人，偏着脸道，“我也笑了，要把我也打一百鞭子，然后切下耳朵手指游街吗？”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愈发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那个领头的士兵说，大着胆子说道：“这人冒犯湘东王，确实该也罚，但宗将军是为他冒犯了军令，这才硬下心肠罚他……还请张参军不要为难我们……”
“军中的刑罚我也见过很多，”小张参军把脸扭回来，冷笑道，“但在还未交战时就把人变成残疾的，还是闻所未闻，赶快把这人送回去，不要在这里现眼了。”
“这……张参军还是要为难我们啊……”那几个士卒虽然勉强应付着小张参军，但想是迫于宗越的压力，还是寸步不让。
就在小张将军梗着脖子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骑在马上的刘裕突然说道：“已经没有必要了。”
小张参军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他。
“这人已经死了，”刘裕定定地看着那个被拖行着的，浑身是血的士卒，“已经没必要再拉着他徇示三军了吧？难道你们是想传播时疫吗？”
那几个兵士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手忙脚乱地抬起那具尸体。而小张将军脸色涨得通红，恨恨地将手里的马鞭扔在地下，连招呼都没有跟刘裕打一声就径自转身离去了。
刘裕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些什么，静静地坐在马背上看着那几个人的动作。
那个可怜人的尸体很快被一围草席了起来，扔进了附近的长江。
而长江并不为这意外的访客而欣喜或悲哀，只是像带走过去在它身上交战过的无数士卒一样，在金色夕阳的映照下静静地带走了这具尸体。
……
刘裕在做梦。
自从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以来，他似乎总是在不停地做梦。
但这个梦似乎是个美梦。
“哈，五个黑，是卢！”他兴奋地跳到案几上，将五木摇得哗啦啦直响，“你输了，拿钱来！”
阳光洒在他年轻的面庞上，他看着对面的赌徒从怀里心疼地掏出一枚枚铜钱，摸了摸脸，微微感觉有些刺痒。
“哼，穷狗，拿去！”对面的人嘟嘟囔囔的说，将一把磨得油光锃亮的五铢钱掷在他的面前，圆圆的铜钱在案几上滴溜溜乱转，“就只知道赌钱吃酒，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去做贼？”
“承让承让，同喜同喜啊。”他坐回到案几前面，连眼珠都没有垂一下，懒洋洋地随手拢了一把铜钱，揣进自己的怀里。
对面的人看刘裕满不在乎地收钱，面色微微一滞，也不去管他，自己转身离去了。
但刘裕心里仍有一种与那句作贼的辱骂无关的刺痛。
生在这样的世道里，又怎么能不逼人去做贼呢？
王谢这样的高门子弟，自然可以一出生就衣食无忧，随流平进而至公卿。
而像他这样家境贫寒的流人子弟，就只能靠手里的一把刀去搏一个出身。
他自然没有作啸聚山林的匪类，但却作了窃国的大盗。
如果穆之在，应该会纠正他，是“天意所授的天子”才对。
但这并没有坐多久的天子之位，却是用无数的失败与尸骨作为代价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