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1 / 2)
第二十章
“邓叔叔, 父亲已睡了吗?”
在卧房前守夜的邓瑜手一紧,视线向下,瞧见发声的是赵璟,这才将握在剑柄上的手移开。
“大公子。”他颔首致意, 然后道:“二爷已经歇下了。”
赵璟手里捧着醒酒汤, 一点不打算知难而退, “程大夫说,一定要父亲喝了醒酒汤再睡。”
否则第二天醒来一定会头疼的。
一大一小两个人四只眼睛对视僵持了一会儿, 邓瑜默默地让开通路。
上京这一路所见, 让邓瑜直觉, 二爷或许会介意他和程勉,但大公子不会。
赵璟礼貌地冲邓瑜点点头, 便进了卧房。
长公主府的房间堪称雕梁画栋,只是年久日长无人居住, 总让人感觉有些古旧。
赵璟小心地走过去, 看见父亲只解了衣带, 在榻上熟睡。
今天一整天爹爹都有些不对劲。
赵璟在父亲熟睡的面孔上, 看到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 轻松的笑意。
这种笑他在大胜归来的战士们脸上见过, 在成功爬上爹爹头顶的赵琰脸上见过,甚至在吃饱喝足,被主人爱抚的炭球脸上见过。
但这种笑意从来不是父亲脸上的,从来不是。
小孩一时怔怔。
或许……或许他不该在此时唤醒父亲。
就在赵璟纠结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却已猛然睁开了双眼。
“谁?”他喝问。
赵璟被吓了一跳,小步蹭上前,“父亲……”
他看见父亲的眼睛有些充血,血红血红的。
赵疆看见小孩儿还反应了一下。
哦他现在活在自己的第二命。没有爹没有哥哥, 全局重开带俩崽。
真烦。
浑身冒着黑气的赵疆接过小孩手里端着的醒酒汤一饮而尽,被酸得一激灵。
赵璟直觉父亲的心情并不美妙,收回碗就准备默默退出房间。
下一刻就被他爹的长臂一捞,直接给捞上了榻。
——可怜的大公子赵璟最近已经习惯了在父亲身边可能随时“腾空而起”的日子,没有惊叫出声。
赵疆随手将碗扔在另一头的矮几上,踢开炕枕腾出地方来,夹着他儿子,翻个身,又睡了。
倒霉的赵璟直到父亲鼾声大作,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当成了抱枕。
他想挪动一下身子,便立刻招来了父亲威严的低哼声。
赵璟立刻便不敢动了。
“你乖乖的,睡觉。”赵疆在睡梦中模糊道。
他像摸小动物似的顺着赵璟的后脊梁一捋,权作安抚。
赵璟只得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从有记忆到现在,他还……还从来没有与爹爹如此亲近过。
“乖乖”的赵璟闭着眼睛,神思却愈发清明起来。
晚间父亲去赴宫宴,他便在管家老于那里听说,这长公主府正是自己祖母在京中的宅邸,也是自己父亲出生的地方。
这里的草木山石、游廊亭台,或许都见过他不曾熟识的父亲。
他在书房的白墙上看到了许多刻痕,深浅不一,年岁不同。
收拾房间的武士胆子大,还站在旁边比量,一边比一边说,原来二爷当年也是个小萝卜头。
赵璟站在那些刻痕下面,忍不住想象自己还要多久才能长到下一个印记那么高。
他个子小,要够到书桌还需得踩个矮凳,于是刚好便发现了书桌底下也被人用小刀刻了字。
“赵堤王八蛋”。
这一行最清楚,然后又被划掉了。
还有一行像座右铭一样的诗,“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旁边刻了一个大大的“侠”字。
桌案上笔砚仍在,只是那狼毫许久不用,已经干得毛尖分叉了。
旁边放着几本册子,赵璟瞧着封皮上的字,都像是兵书。
他伸手翻了翻,就从中掉出裁得整整齐齐、刚好比那书皮小一圈的册子来。
再打开一看,红拂夜奔。
还是带插图的版本,一边红拂女的小相旁有题字,写:“此侠女也”。
再翻一页,笔锋飞舞,把李靖骂得个臭死。
有些话甚至超出了三岁的赵璟的认知范围,不过他推测,那都不是什么好话。
话本里好些字赵璟也还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兴致勃勃地将这一册囫囵读完。
仿佛一个诗书礼易之外的世界骤然向他敞开了大门,中有奇女子伟丈夫,真小人伪君子,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瑰丽玄奇,闻所未闻。
赵璟这一看就看到了晚间——因为《虎钤经》里还夹着《武王伐纣》,《尉缭子》里还夹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等他回过神来时,外头正听见程大夫嚷着让人做醒酒汤。
赵璟看见父亲被扶进卧房,担忧之情立刻压过了看杜十娘刚烈沉江的慨叹。他跳下板凳,一溜烟地跑去厨房,从绿芜那里接了醒酒汤。
赵璟不喜欢绿芜,也知道绿芜不喜欢他。
果然,他在绿芜的眼中看到一丝轻微的敌意,以及……嫉妒?
赵璟将疑惑压在心底。
他听着父亲沉稳悠长的呼吸声,忽觉这些担忧思虑都可以放在一旁。
乖乖睡觉,他要长高。
***
赵疆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一睁眼,松了口气。
他昨天晚上的确是喝得多了些,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不说,还做出搂着儿子睡觉这种有损威严的事。
这若是赵琰那脑仁儿只有丁点大的孩子也便罢了,他根本不会记得这样的事。可关键赵璟那孩子是个心窍开太早的,过目不忘,不知要何时才能将他这个父亲昨晚的形态忘了。
赵疆甚至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早慧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