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1 / 2)
第十九章
“母后, 那个赵疆真的很厉害吗?”
咸阳宫宫宴开始前,处处忙碌非常,宫人们行色匆匆, 唯独皇后的翊坤宫还是惯常的冷清。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穿着围一圈兔毛领的锦衣,正腻在自己的母亲身前,好奇地问。
此乃当今陛下的第五子, 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儿子, 名齐瑞。
皇后诞育皇五子时已近不惑之年, 因此不仅是正宫嫡出身份尊贵, 更是老蚌生珠,宝贝非常。
皇后正在梳妆, 闻言看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眼中带笑:“他当然厉害。”
五皇子小嘴一撅, 不满道:“他不过就是个北地的蛮子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似模似样地撸起自己的袖子来,“我再长高一点, 就也能去杀北胡人了!”
皇后只是笑笑, 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额发。
五皇子很不满母亲敷衍的态度, 他把小脸一绷:“瑞儿一定会成为比那赵疆更厉害的大英雄的!”
今年过了年,他就是四岁的大孩子了!
母后已经答应他了,过了年,就给他请习武的教习师父,他一定会变得非常厉害的!
五皇子虽然对传闻中的大英雄赵疆不怎么感冒,但眼珠一转,又兴致勃勃地讲起来:“母亲,我听说那赵疆从北地带来了许多猛犬,他的狗都可厉害了!”
“入城的时候,把丽妃的弟弟都吓得尿裤子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一时模仿猎狗,一时模仿那丽妃的弟弟,动作滑稽,就连侍立在侧的大宫女都不禁露出笑意。
皇后由着他闹完了,这才稍稍板起脸来,训道:“丽妃是你父皇的妃子,她家的事,你不该多议论。”
五皇子撇撇嘴,还是乖乖地停下了他的模仿秀。
他的消沉只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又忍不住“叭叭”起来,“母亲,我今日能见到赵疆吗?”
在宫人们的谈论中,他已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北地蛮子”的形象。
他能杀那么多北胡人,一定又高又壮吧?
对!他的脑袋一定有磨盘那么大,身体像公牛一样有力量,双腿像大象那么粗,一跺脚就可以踩塌许多宫殿和屋子!
北胡人和京城人都害怕他,他长得也一定很可怕!
说不定有三只眼睛,两个鼻子,还有一张可以吞掉太阳的嘴巴,只要他一吸气,天上的云彩就像蛋汤一样被他吸近肚子里!
皇后被儿子的想象逗笑了。
“那你还不怕他?”她逗齐瑞。
五皇子小豆丁一个,但却把胸脯一挺,大声道:“我才不怕他呢!”
他眼珠骨碌碌乱转——他个子小,如果那赵疆是个吃人的参天巨怪,也不会先来吃他的!
一想到这里,齐瑞又担心起他娘亲来,不由得扑到皇后脚边,道:“母后,要不,要不晚上你别去了。”
皇后长眉一挑,那略显衰老的脸上刹那间竟显出几分凌厉来。
“为何?”她问儿子,“可是有谁同你说了什么?”
一旁刚刚还面上带笑的大宫女霎时收敛了笑容,面色沉肃。
五皇子年纪虽小,对人的情绪却十分敏锐,他不知母亲为何突然严肃,眨了眨眼睛,拉着皇后的裙角道,哀声道:“您一定要去吗?”
“……赵疆吃人的时候,让他先吃父皇吧!”
皇后赶紧捂住他这大逆不道的发言,脸上却重新溢出笑意来。
她轻轻地打了儿子嘴巴一下:“瞎说。”
“赵将军怎么会吃人?”
旁边的宫女有点绷不住——皇后娘娘应该纠正的好像不是这一句吧!
那赵疆是否有食人之癖暂且不提,“先吃父皇”难道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五皇子却被笑得脸上有些发烫,他从地上跳起来,大声道:“撷芳姑姑,拿我的木剑来!”
“我要去保护母后!”
皇后慈爱地笑着,由着五皇子在宫殿内舞了一套乱八七糟的“剑法”,把装饰用的丝绦都挑坏了,这才道:“母后不用你保护,今日你也不必去晚宴上。”
齐瑞“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闻言顿时不干了,把木剑一扔就开始耍赖皮:“不嘛,我想去!”
他要证明自己不怕!他要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皇后享受了一会小儿子的痴缠,这才松口道:“今日大宴,本没有你们这些皇子的位子的,”她在儿子沮丧之前道:“皇座之后的屏风给你加个座儿,少吃些糖山楂,不许喝汤水。”
五皇子的眼睛登时亮起来,“儿子保证!”
想到可以藏在屏风后面偷看三眼两鼻的北地蛮子,齐瑞兴奋得恨不得立刻跳过宫宴前的这一个时辰。
他看着淡然描眉的母亲,问道:“母后真的不怕赵疆吗?”
皇后扶一扶九尾的凤凰衔珠步摇,轻笑道:“母后未做亏心之事,哪怕赵疆真是地狱恶鬼,又有什么可怕?。”
齐瑞又好奇道:“那父皇呢?”
父皇会不会怕那个赵疆?
她知道儿子听不懂,但还是轻轻地道:“陛下怕不怕,只要看他晚宴之上,如何待他便知。”
年幼的齐瑞不明白母亲的话。
吃了三碟子糖渍山楂之后,他终于在屏风的间隙中看见了“传说中”的赵疆。
他有点失望。
这个大步从殿外走来的男人很高,但没有像房子那么高。肩膀也比他父亲宽,可是不像大象一样粗壮。
他和其他人都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倒是嘴唇很红,像是会吃人。
齐瑞觉得有点无聊,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别处——
他在屏风后还有个同伴呢!
五皇子戳了戳旁边这个一把山羊胡的家伙,“喂,你也是来看赵疆的吗?”
这个山羊胡也太奇怪了!
刚刚在屏风后碰到他,还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呢,可从那赵疆进殿之后,他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不仅如此,他的脸色都变啦!
脸白得像死人,胡子却还一抖一抖的,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人被五皇子戳得一个哆嗦,转过脸来瞧见是齐瑞,这才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齐瑞这才看出他是在害怕。
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丢给山羊胡。
——胆子可真小!
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又将眼睛凑近屏风上的镂花,去看赵疆。
“……满饮此杯!”
齐瑞听着,这是他父皇的声音。
他看见那个赵疆端起酒杯,抬眼望向父皇……
不,他看的不是父皇!
如同小动物遇到猎食者的直觉,让齐瑞意识到那目光根本、根本是冲着屏风而来!
“噗通!”
五皇子扭过头,便见那个山羊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自己也心跳的厉害,但还是强撑着面子发出了嘲讽,“嘁,胆小鬼啊你!”
他不再理会这个胆小的山羊胡,却觉得今天晚上的宴会终于变得好玩起来。
津津有味地喝了一碗甜汤,齐瑞又凑上去看赵疆。
父皇拔剑了!
父皇舞剑了!
齐瑞的心中念起早前母后的话。
赵疆手无寸铁,父皇持有利剑。应该是赵疆害怕父皇才对啊。
可为什么……他觉得似乎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赵疆,看起来更厉害一些?
齐瑞越想越入迷,不知不觉地从屏风后露出一截衣带来。
殿中的赵疆放下酒盏,抬眼望去,只见之前一直宝相庄严,几如木胎泥塑般的皇后衣摆微动,仿佛是伸脚踩住了什么。
她动作轻微不着痕迹,宽大的裙幅已将后面完全掩住。
赵疆对皇后弯了弯唇角。
皇后也轻轻地颔首致意。
咸阳宫的晚宴,终于在众臣的涔涔冷汗中结束了。时间已近子时,皇帝十分热情地要赵疆留宿在宫中,赵疆却笑着辞了。
“家中尚有稚子娇儿,疆不得不回。”
皇帝顺水推舟,“你的长子也有三岁多了吧?何妨送到宫里来,刚好与瑞儿一同进学。”
皇后的腿似乎有些不适。
赵疆笑道:“只怕赵璟性情顽劣,不敢陪伴五皇子。”
皇帝一摆手,“都是自家人,谈何敢与不敢的?”
赵疆道:“正好,疆有一宏愿,愿建这天下第一的藏书阁,供天下学子广阅书山。来日可让孩子们都来此就学,岂不妙哉?”
皇帝拊掌:“大妙!”
赵疆的儿子不必进宫为质,而这天下第一的藏书阁建成之前,赵疆也就不能返回北地。
双方都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
“陛下,微臣无能”
宫宴已散,皇帝转回御书房,手中仍拎着剑。
他随手扯了张奏折,擦拭着剑锋上的酒污。
“看出什么说什么。”
“微臣定无半句假话!”山羊胡男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小心道:“陛下剑锋之下,此人神态自若,疏无异色,足见其心志坚定,胆色过人。”
“嗯。”
上方的皇帝漫不经心,“还有呢?”
山羊胡觑着皇帝的脸色,继续道:“此人眉压眼,鼻弓高,双唇薄,是薄情短命之相。”
皇帝“哦”了一声。
他仿佛终于来了兴致,放下手中宝剑,轻声问道:“短命?”
“你可能观出,他因何短命,下场如何?”
山羊胡后脊梁一抖,强撑着声音道:“此人命中带煞,生来上克父母,下克兄弟,夫妻缘薄,子孙离散,若不死于征伐刀兵,则必亡于其血脉至亲。”
皇帝挑挑眉。
赵疆的血脉至亲……那不就只剩下长公主府里的那两个小奶娃娃?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退下吧。”
——等那两个小娃娃长大了去克死赵疆,黄花菜都要凉了!
山羊胡赶紧听令退下,他始终绷着一口气,直到出了御书房,这才敢松。
他粗通相面之术,但比起看人的三庭五眼,更善看人的情绪面色,这才凭此平步青云,得了陛下的赏识。
皇帝每见大臣,必会令他隐藏于屏风之后,观察其面相运势,以此识人。
就连每年选进宫内的秀女,他也都亲眼见过,一一品评。
看陛下的神情,他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既敢起誓,自然说的都是实话。
……只是,实话中也有几句,他没说。
那赵疆鹰视狼顾,显是杀伐甚重之人。如果仅止于此,不过又是一野心勃勃的封疆大将而已。但他观相多年,却是头一次在一个人的眉宇间见到紫气!
帝王紫气!
这是连当今坐在皇座上的这位都不曾有过的!
此人心志坚定,杀伐果决,随便谁都能瞧出他并非泛泛之辈,是成大事的人。
可在座所有人,只有他知道——这赵疆,他可成的大事是多么动地惊天!
这可是改朝换代、日月更张的大事!
是要血流漂橹,曝野千里的大事!
为着自己的性命,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山羊胡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匆匆出宫而去。
与此同时,翊坤宫中。
五皇子齐瑞正在犯牙疼。
皇后卸了钗环,也不搭理哼哼唧唧的儿子,只吩咐宫人去取冰来敷。
齐瑞躺在地上刷起赖来:“我不要和赵疆的儿子一起念书,我要去习武,母亲您答应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