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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坦的雪地上, 多了一个椭球形的土丘,那是一个用厚厚的冰块制作的简易房子,门口堵着一块厚冰, 房顶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冰屋内部倒是十分温暖, 一堆柴火安静地燃烧着,将铁锅里的肉汤煮的咕噜咕噜响。一个个气泡从锅底冒出来, 接触到空气以后啪地一声裂开,绽放出浓郁的香气。
亚莉克希亚找了几件农户家的旧衣换上,头发蓬乱、灰头土脸的坐在火堆边,从旁边拿起一根又冰又湿的柴火,握在手中片刻后, 一股白气蒸腾而起, 湿柴已经变成了干柴,被她顺手放在旁边。
在她的左手边,已经放了这样的一小堆柴火。
亚莉克希亚刚开始的时候总是顺着换气管道定位积雪下农户的房子,然后挖一个深洞钻进去休息。但是后来,她发现这样又累又耗时, 找到的房子也并不十分保暖。她也可以找到农户家地下室的入口, 但地下通道一般都会用沙土堵上, 且被冻得十分结实。将其挖开, 不比重新修一栋房子容易。
在生存的压力下, 亚莉克希亚尝试了各种办法,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冰建造房屋。她的灵念能力能够迅速融化积雪,再放置片刻就能使其结冰,十几分钟不到便可以建出一座冰屋来,倒是比寻找雪下的栖息处更加方便快捷。
于是亚莉克希亚一路走一路修,手艺也越来越好。如今她十分钟就可以搭出一座崭新的屋子来, 再生火取暖,一整晚都不需要她耗费自己的灵念来维持温度。良好的休息使得她的精神和体力都得到了恢复,但是焦躁、担忧、悲痛等等负面情绪又使得她眼窝深陷、形容憔悴,眼中仿佛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
冰屋的一角,还躺着一个身躯庞大的士兵。他长得很高,头顶着冰屋这一边的墙,脚抵着另一边的墙,盔甲都被卸了下来,只穿着一身夹层麻衣,粗壮的胳膊比亚莉克希亚的腰都粗,一条腿受了伤,干涸的血液把裤腿紧紧地黏在腿上。
他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亚莉克希亚本来是想要全部打断的,但看着对方的脸,却有些下不了手。
肉汤已经煮好,亚莉克希亚提起铁锅,在屋外放了片刻,重新拿回来的时候温度已经降到恰好可以入口的程度。
她舀了满满一碗肉汤,刚喝两口,就听旁边的士兵哼了一声。亚莉克希亚立刻放下碗,拔刀压在那人的脖子上。
士兵皱着眉头,抽抽鼻子,咽了口口水,然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黑白分明,带着几分天真。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处境——锋利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刀锋已经划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亚莉克希亚注意到,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痛楚之色,甚至还想伸手摸一摸,似乎痛觉非常迟钝。
白马城的这些怪物们,似乎都是如此——悍不畏死,就算被拦腰砍成两半,趴在地上拖着肠子都还能战斗,至死方休。
亚莉克希亚在内心坚持用“怪物”来称呼这名士兵,让自己的心冷得像石头一样。但对方的眼神、神态,却一直在动摇她的意志。
“不许动!”亚莉克希亚冷冰冰地说:“你被俘虏了!”
士兵没有叫喊,没有愤怒,他眼睛转了转,又抽抽鼻子,看到了旁边的锅和碗。
“我饿了。”士兵用小鹿般纯洁的、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姐姐,你做了什么?闻着好香啊!我能尝一口吗?一小口就行。”
亚莉克希亚几乎要被气笑了。
姐姐?
一个几乎有她两倍高、五倍壮的男人,用尖细到可笑的声音,喊她姐姐?
她想要笑,但心底却止不住地泛起寒意。
“老实点!”她喝道:“你现在是俘虏,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知道吗?”
“俘虏是什么?”士兵问道。
“是我在问你!你不许提问!”亚莉克希亚怒气冲冲地吼道。
“……哦。”士兵眼神躲闪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乖巧地应道。
亚莉克希亚:“……”
感觉更加诡异了。
她定了定心神,决定先从简单的开始,问道:“你叫什么?”
“耶维奇。”
“从哪儿来的?”
“大石头村。我家住在村东边,有颗大石头,很好认的。”
“大石头村在哪儿?”
“在、在哪儿……?”耶维奇犹豫了一下,很小声地说:“在我家?”
“别跟我装傻!你当你是三岁小孩吗?”亚莉克希亚怒道。
“我、我当然三岁小孩啦!”耶维奇一挺胸膛,骄傲地宣称:“我已经四岁半啦!”
“咔啦!”
亚莉克希亚只觉得仿佛有一道雷直直地劈到自己的头顶,劈得她头晕眼花,心神皆颤!
“你说……你几岁?”她听到自己用一种虚幻的声音问道。
“四岁半!”面前这个将近三米的壮汉则用天真的语气回答道。
………………
火苗舔舐着锅底,将铁锅中已经凉了的肉汤重新烧开。
“好了吗?好了吗?”耶维奇不停地问着。他缩着手脚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口水挂在嘴角,等听到亚莉克希亚终于说了一句:“好了。”他立刻欢呼一声,也不嫌烫,端起锅凑到嘴边,就好像捧着一只大碗一样,咕咚咕咚就把里面的肉汤喝掉了大半。喘了一口气以后,又吨吨吨地把剩下的一点都喝光了。
“哎,热汤热饭,肚子暖暖。拉屎尿尿,百病全消。”
放下铁锅,耶维奇伸手揉揉肚子,哄着自己道,亚莉克希亚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她用了很多种方法来验证,最后不得不承认:耶维奇说的居然是真的!他不光是长相稚嫩、眼神单纯,同时智商也确实跟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言语十分天真,过去对世界的认知只有一个小小的村庄、父母和一些村民,他甚至说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儿,父母叫什么名字。
同时,这个“孩子”的力气也大得可怕,如同一只暴熊或者猩猩一般,格斗技巧也十分不俗,战斗智慧似乎是铭刻在他的基因当中的。
他几乎没有痛觉。亚莉克希亚本打算看看他受伤的腿,却发现他的两只脚都被冻得青黑,在脱鞋的时候两根脚趾竟然掉了下来。耶维奇不禁没有疼痛或者害怕,反而捡起那两根脚趾,用十分新奇的口气说:“快看快看,亚莉,我的脚趾掉了!”
亚莉克希亚的全名对他来说发音有些困难,因此他只叫亚莉。亚莉克希亚纠正了十几次他也改不过来,只能听之任之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两根石头一样的脚趾,问道:“耶维奇,你不害怕吗?”
“不怕呀!这又不是真的。”耶维奇咧嘴笑道。
“你说……什么?”
仔细询问一番以后,亚莉克希亚连蒙带猜,才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几个月以前,耶维奇还是生活在白马城某个小村庄中的一个普通孩子,虽然生活十分贫苦,但父母都十分宠爱他,除了肚子经常吃不饱以外,也算得上是无忧无虑。
但是,三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地动山摇、大地崩裂。耶维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他被人从废墟中爆出来的时候,整个村子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从那以后,也再没有见过父母。
他和许多孩子一起,先是在黑暗的车里摇摇晃晃地坐了很久,然后就到了一个“很黑、很大”的地方,见到了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
白胡子老爷爷告诉他们,他们都是被选中的人,接下来要进行一场游戏。在游戏中,他们将假扮成勇猛的城主亲兵,进行一场无畏的战争,为伟大的城主夺来富饶的土地和无数的财宝。当然,游戏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不会受伤,也不会真的死亡,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在游戏中表现优异的孩子、获得游戏胜利的孩子才可以回到父母身边,还将获得城主的赏赐——玩具、美食、漂亮衣服、大房子,想要什么都可以。而违反命令、投降、逃跑的孩子将会受到惩罚,不仅不能再见到自己的父母,还要被关在黑黑的大房子里,跟猛兽为伴。
然后他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像山一样高大、像熊一样强壮的士兵,不知疲倦,不知疼痛,跟随城主大人进行一场名为“征服战争”的游戏。
身边的很多小伙伴都倒下了——有的在攻城的时候被杀,有的被冻成了冰块,有很多人睡下以后就再也不会醒来,但城主爷爷告诉他们,那些被杀的孩子都已经被淘汰了,不能继续进行这场游戏;而那些突然倒下不再起来的人,其实是从梦中醒来了,他们也被淘汰了。
“我不能被淘汰,我要当大英雄,带着城主爷爷的赏赐回去!!我不想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耶维奇扁了扁嘴,说道。
“你忘了吗?你已经被我俘虏了。”亚莉克希亚提醒道。
“你是假的,你不能抓住我!等我吃完饭,我就杀了你,然后就去找大家。”
耶维奇一边抓着一块土豆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天真又残忍的话。
亚莉克希亚沉默良久,可能是面前的耶维奇太过高大,让她很难完全把他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于是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呢?你感觉到的饥饿、寒冷、受伤……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哪有这么真实的梦?”
“你真笨啊!都说了是梦嘛,醒来以后就全都忘了啊!城主爷爷都说了,梦本来就是又长又真实的,就像真正的世界一样,只不过醒来以后我们就会把它忘掉,所以才会以为不真实。”
这么长的一段话,他一个磕绊都没有就条理清晰地说下来了,可见这样的质疑和回答,他或许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而且你看!”耶维奇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拔出亚莉克希亚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胳膊上一插,再一划!
鲜红的血从长长的伤口中冒了出来。
耶维奇脸上居然还带着笑,他看亚莉克希亚脸色大变,笑着安慰道:“别怕别怕,一点也不疼,因为是在梦里嘛!妈妈说过,梦里是不会疼的,如果感觉疼的话,就要醒来了。”
伤口的血液很快凝固,但地上那一摊刺眼的鲜红却不会随之消失。耶维奇也不在意,放下袖子,重新从火堆里拿了一个土豆开始吃。
他手上有很多烫伤和冻疮,看上去十分可怖。但把这一切当作梦境的耶维奇却丝毫不在意,只专心地啃着灰扑扑的土豆。
亚莉克希亚垂下眼睛,脸色阴沉沉的。
吃完土豆以后,耶维奇含着手指舔了舔,眼珠咕噜噜地转来转去,见小小的冰屋里确实已经没有更多吃的了,才遗憾地咂咂嘴巴,对亚莉克希亚说道:“虽然你是梦里的人,但是你既然请我吃饭了,就是好人,我不杀你了。我们做朋友吧!等我醒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玩弹弓!”
亚莉克希亚仰头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轻声道:“好。”
耶维奇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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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阳光被阴云遮挡,天空阴沉而黯淡。风一吹过,便卷起满地的积雪,扑簌簌地拍向路人的脸庞。
城内静谧的巷道在这一日变得十分热闹,守在值勤室内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辆辆豪华的马车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停在城墙边。城墙下白茫茫的雪地顿时被各种静心装饰的马车点缀得如同锦簇花团,穿着各色服饰的仆从拢着袖子,来来回回快速地小跑过去。
城墙上方,此刻已经多了一个巨大的建筑——四壁包括天花板都是透明的,椭圆形的拱顶和飞檐都美轮美奂。建筑内点缀着各种昂贵的画作和装饰,房间里热得女士们甚至连一件多余的坎肩都披不住。
这样的建筑,当然只有灵师才能在一夜之间完成。只见房间四面各有八名穿着协会制服的灵师。他们闭着双眼,手按在墙上一个,喃喃低语,隐约可以看见蓝色的流光在他们的掌下游动,并蔓延到整个水晶般的建筑当中。
容远一行人到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了。他们衣着相对普通,马车也只是普通模样,因此刚进门的时候并不被人重视。但容远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明里暗里有许多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这种宴会很常见吗?”容远看着城墙上方这奢侈的布置,忍不住问道。
只为了一次临时的宴会就这样大费周章,哪怕是容远如今对金钱已经没有多少需求,也觉得太夸张了。他估摸着,这里的东西如果凑在一起打包卖了,大概能让整个瑟瓦肯的贫民都的吃饱穿暖地渡过这个冬天。
“不常见。”狄克低声道:“冬天太冷,出门一次哪怕是对大贵族来说也嫌太麻烦了。所以他们都是在地下的宫殿里举办宴会,地面的各种享受和活动一点不缺,有时还能更加丰富。”
瓦斯卡斯难得打扮整齐了一次,他冷笑道:“这个城主兴师动众地搞这么一套,不可能只是为了宣扬他有多奢侈吧?我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有什么花花肠子!”
“瓦斯卡斯先生。”兰桃紧跟在容远的后面,闻言忍不住担心地道:“这里到处都是人,这样的话还是别说了,要小心祸从口出呀!”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这小丫头就是爱操心!”瓦斯卡斯撇撇嘴,倒是没有反驳。
兰桃微微松了口气,暗自祈祷今天的宴会或者说表演能顺顺利利、不出意外,晚上能早点回家——虽然她的直觉告诉她,很快将有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正是因为担忧,所以她才也执意跟着容远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