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一曲定江山 微微一改,黑白颠倒……(1 / 2)
“……司徒荀勖……司空魏舒……吏部尚书王恺……礼部尚书王敞……”
“……前将军周渝……左将军白絮……征虏将军回凉……建威将军炜千……奋武将军马隆……鹰扬将军文鸯……宁远将军陆易斯……”
“……林夕等为太守者数十人……”
一个男子在大堂中朗声念着情报, 胡问静正式称帝后封赏群臣,官职不要钱似地大肆批发,大楚朝此刻升官发财者不计其数。
大堂中的很多人却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某个案几后, 一个紫衣男子惊愕地道:“真的血水倒流?”抽刀断水都没人信,竟然冒出了血水倒流?
一个蓝衣男子用力点头:“洛阳几十万百姓亲眼所见!”全天下都在传说血水倒流的神奇事情, 听说最近洛阳纸贵,代写书信的算命先生摊子前起码排着几千人, 个个都是要将神迹告诉亲友的热心洛阳百姓。
另一个白衣男子皱眉,“洛阳几十万百姓亲眼所见”一定是有巨大水分的, 几十万人挤在一起,拍在前面的人可以看到血水, 最后面的人估计在十里外, 别说血水了, P都看不到,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他认真地问道:“可有真正亲眼看到的可靠记录?”此事非同小可,那种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记录就不用拿起来了。
有人慢慢地道:“传言多有不实,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流传甚广,可是哪一个字是真的了?若是只有‘几十万百姓亲眼所见’,我是不信的。”血水也是水, 水怎么会向高处流?定然是假消息。
一个腰佩翠绿玉佩的男子慢慢地道:“我兄长就在洛阳,他亲眼所见, 传言毫无虚言。”众人都知道那男子的大哥在洛阳当小官,登基大典自然是站在了前几排的。
有人长叹道:“完了……完了……”
胡问静在登基大典遇刺是个天大的笑话, 自古以来就没有更狼狈的登基大典了;胡问静杀了一群刺客,在尸山血海中登基是丧心病狂的暴君登基,青史上定然记录了大楚开国皇帝残暴无比,民心不服等等;冒出了污妖王解开封印, 一群的道门高人携手长公主重新封印污妖王等等事情,这是胡问静妖言惑众,欺骗天下。谁不知道胡问静不要脸,当年在谯县公然与门阀士子假打刷声望,胡问静在登基大典上为了洗白自己,或者妖魔化自己,公然搞出一个假的污妖王封印事件并不算太稀奇。
众人扪心自问,他们只是没有这么无耻而已,若是当真放下了面皮造假,污妖王封印事件只是一个小意思而已,搞出灭世魔王降临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不就是搞些人假装被打发,假装看到上古秘籍,假装吐血吗,又有何难?胡问静的格局还是不够大,几个人吐血,几十个道士算什么,若是他们就找几万个人布下“浩然正气阵”,再找几百个死囚或者死士,当众自刎,砍下脑袋或者用人血献祭,看还有谁能不信。
可是,这“李代桃僵阵”导致血水倒流实在是太违常理,不,是有违天理!水往低处流,苹果往地上掉,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天理,众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可以作假。
有人脸色发青,虽然坐在案几后,可就像是坐在大船之上,身体摇摇晃晃。有人拿着酒杯,但那晃动的手早已将酒杯中的酒水尽数洒在了地上。有人脸色洁白如纸,眼神中已经没了精气神。
若是血水倒流是真的,若是“李代桃僵阵”是真的,那么是不是胡问静身体内附着污妖王的魂魄也是真的?不,现在不在胡问静的身体里了,污妖王的魂魄现在已经到了胡问竹的身体里了。但污妖王的魂魄在谁身上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上真的有妖魔?
一群每日说着有浩然正气在,诛邪辟易的士子人人心中惧怕无比。
许久,那蓝衣男子道:“听说……洛阳几十万百姓被污妖王的妖气侵染,回家之后人人头疼发热,更有万余人浑身无力,双目如赤……”
其余人也听说这个消息了,若不是去泰真人带着无数道士到处免费分发“清辟邪散”驱散百姓身体内的妖气,此刻洛阳百姓只怕已经死了大半了。
有人喃喃地道:“妖王恐怖至斯……”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妖魔现世,妖气害人,唯有道门高人有法宝可以解救,这不是最最最普通的常识吗?
有人用力地捶胸:“我错了!我错了!我竟然信了佛门!”其余人看那人的眼神立刻鄙夷了,佛门的谣传也很多,佛图澄的著名神迹也是不少,可是有几十万人亲眼所见吗?有人安慰那人道:“立刻改信道门还来得及。”那人用力点头,降妖除魔还是要信道门啊。
卫瓘看着众人讨论着胡问静登基时候发生的诡异事情,微微苦笑,这大堂中几十人只有他认真地在听大楚朝的官员任命吗?他索性招手令那朗读消息的人将消息纸放在了他的案几上,细细地看。
靠近卫瓘的几个人注意到了,低声道:“司空,这大楚朝廷也不曾有什么变化。”文官系统还是以前大缙的那群元老,荀勖、魏舒、王恺等等,武将系统依然是荆州系将领,地方官员尽数是荆州系的人,这些都是大楚朝的实际情况,胡问静的封赏只是让众人有了合法的身份,更加的方便行事,有规章可循而已。
那紫衣男子低声道:“若有一丝可看之处,无非是几点。”
“其一,魏舒竟然没有倒下。魏舒对胡问静的态度一直处于旁观指中欧,既不敌对,也不力挺。魏舒虽然是司马炎一系,但久已不问朝廷中事,在下不知为何魏舒又成了司空。”
周围几人点头,大缙朝谁都知道魏舒自从儿子病死,只剩下了一个身体孱弱的孙子之后就采取了半隐退的方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绝不与朝廷中任何势力作对,摆明了只希望自己死后孙子能够不受众人攻击。每日混日子,或者说时日无多的魏舒竟然在胡问静的手中重新掌握大权,这真是有些奇怪了。至于深藏不露的文学大师王敞成为礼部尚书则早就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洛阳官员之中王敞与胡问静接触的算是多的,又有为胡问静联系关中司马骏却遭遇(囚)禁的经历,薄有微功,成为礼部尚书合情合理。
卫瓘微微点头,只觉这些人个个都是废物。
那紫衣男子继续道:“武将之中马隆、文鸯职务晋升也不怎么奇怪,马隆与胡问静有旧,文鸯是名将,再加上刘弘,此人是胡问静手中真正的沙场宿将,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那紫衣男子微微一笑:“不过看来胡问静与刘弘有些不睦,这晋升名单之中竟然没有刘弘,或许是我们可以着手之处。”荆州系武将更有封赏,哪怕是最近才在兖州大放光彩的陆易斯都封官了,就是刘弘没有官位,其中的区别和怀疑之意跃然纸上,刘弘若是这都看不出来简直枉为人也。
一群人点头,这简直是送上门的离间计,说不定刘弘此刻已经招兵买马准备造反了。
卫瓘笑着,道:“诸位说得有理。”
酒宴之后,卫瓘召集了剩余的儿子,他原本有一大堆儿子的,但是有的被王浑杀了,有的病死了,眼前最年长的竟然是十来岁的卫岳和卫裔。
卫瓘看着两个胆怯地看着他的儿子,心中无来由的冒出一股怒气,竭力温和地笑着:“你们说,这胡问静封赏群臣透露了什么信息?”
卫裔悄悄地用肩膀碰卫岳,你是哥哥,你先说。卫岳坚决不动,说什么?该说的那紫衣男子不是都说了吗?但是看卫瓘的模样肯定还有更深刻的东西。卫岳只能皱眉负手而立,假装苦思,其实心里只在想今晚吃什么。
卫瓘一眼就看透了两个草包儿子的想法,微笑着道:“为父给你们一个提示,这封官的奥妙都在最后一行。”
卫岳和卫裔心中只觉卫瓘的脑子一定不太正常,最后一行不就是“林夕等为太守者数十人”吗?短短十个字能透露什么信息?
卫瓘悄悄地深呼吸,若不是王浑心狠手辣,他会只有两个蠢货儿子可以用吗?
……
兖州浚仪县。
岑浮生坐在公堂之上,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了椅背上,仿佛全无筋骨。
公堂下的百姓却没有一个人敢耻笑一句。
岑浮生轻轻地道:“我回来了……咳咳……”她轻轻地咳嗽,一个丫鬟急忙熟练地为她敲背顺气。岑浮生叹气道:“哎呀,我这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老是咳嗽,这可怎么办呢。”
公堂下的百姓坚决的跪在地上不吭声,岑浮生当日离开浚仪县的时候杀了一大群门阀的公子哥儿,全县百姓津津有味地谈论了一个月,个个觉得岑浮生又能忍,又心狠手辣,绝对不能惹她,没想到如今岑浮生竟然回到了浚仪县做县令。
无数百姓听着岑浮生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一不小心被岑浮生杀了。
岑浮生俯视一群百姓,这些百姓她实在是太了解了。她笑了,这些百姓同样了解她,她不需要杀人立威或者假装善良扮猪吃虎什么的浪费时间。
岑浮生笑道:“本官喜欢看戏,日后本官请所有人看戏。”她也不提谁敢不来就杀了谁,这肤浅的威胁这些百姓都懂的。
浚仪县的百姓退出了公堂,公堂外更多的百姓鸦雀无声的跪在地上,见人出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县令老爷说些什么?”被问的人回答:“县令日后请我们看戏。”
众人立刻脸色惨白了,怎么听都是日后要杀一些人立威的意思。
有人仓皇地看四周,道:“你们谁得罪过了县令老爷,快些自我了断吧,若是被千刀万剐……”
周围的人拼命地摇头,岑浮生在浚仪县内再怎么不被其余门阀看不起,对他们普通百姓而言依然是门阀老爷门阀小姐,他们有什么资格得罪岑浮生?
有人大怒:“县令老爷都挑明了,你们还要装傻?看日后谁被千刀万剐!”
无数百姓脸色苍白却又镇定无比,没有得罪就是没有得罪,休要污人清白。
日后。
县衙外的空地上搭起了高台。
有百姓浑身发抖:“千刀万剐!”无数百姓颤抖点头,谁不知道大楚朝皇帝陛下最喜欢搭了高台将人千刀万剐了,岑浮生县令老爷想做什么简直是路人皆知。
有人小心地道:“不怕,不怕,与我无关。”众人点头,怎么想都没得罪过岑浮生。
“当当当!”锣鼓声中,岑浮生从县衙内出来,冷冷地看着百姓们,百姓们立刻跪下请安:“县令老爷。”
岑浮生淡淡地道:“都看戏吧。”
一群百姓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谁会被千刀万剐?
高台之上,一个穿着戏服的老旦走上了戏台,抖抖衣袖,丝竹之声响起,老旦开始唱戏。
高台下一群百姓呆呆地看着那老旦,只觉玄幻了,岑县令老爷真的心地善良,请他们看戏?
有百姓兴奋地叫道:“县令老爷是青天大老爷!”看戏对穷人而言都是奢望,偶尔能够在门阀老爷的园子外听上几句戏曲都能开心一个月,吹嘘年。
有百姓呵斥道:“闭嘴!不要妨碍我们看戏!”
县衙前,无数百姓安静地坐着,脸上带着幸福地笑容,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看一出大戏了,这是几辈子修来的服气啊。
有百姓一边看,一边心里嘀咕,听说门阀老爷看的戏曲都是才子佳人大团圆,为什么这戏曲好像没有看到才子佳人啊。
更多的百姓丝毫不觉得有问题,这辈子第一次看戏,什么戏曲都新鲜。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爹出门去躲帐,整七那个天,十那个晚上还没回还……”【注1】
不少看戏的百姓泪水盈眶,都是穷人家,过年躲债的事情几乎就是说他们自己。
“……大婶给了玉交子面,我盼我的爹爹回家过年……”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悦儿扎起来,唉扎起来……”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
一群看戏的百姓笑容中带着泪水,这不就是他们这些韭菜的生活吗?哪个穷人家过年都不容易。
戏曲继续,门阀老爷就在刘白劳和悦儿欢欢喜喜穷过年的时候忽然出现,踢倒了刘白劳,抢走了悦儿,刘白劳自尽,悦儿被门阀老爷强(暴),受尽欺凌,当悦儿终于逃出了门阀老爷家,却发现已经家毁人亡,一夜白头。
一群看戏的百姓中哭声不绝。
有百姓惨然道:“我表哥一家就是被门阀老爷逼死的。”有百姓大哭:“我可怜的表妹啊。”有百姓泪如泉涌:“我爹就是这么死的。”
士农工商,农民的政治地位很高吧?一点不可怜吧?男耕女织生活幸福吧?哪怕打仗也是抓了“商”去,与农民无关,多好啊。
是的,汉武帝抓了全天下的商人、商人的子女、商人的孙子去当兵打西域,百不还一的时候,农民们是真的高兴和骄傲无比。我是农民,我不是低贱的商人,我不用去打仗送死。
可是,在其他时候呢?
打仗的时候要被官兵抢粮食,不论他们将粮食藏得多么的好,对官兵说得多么地认真,“我家没粮”,最后依然会被官兵找出粮食,抢走粮食。
打仗的时候惨了些,不打仗的时候呢?
说着“农民”,其实九成九的佃农才是多数,而佃农的命运就掌握在老天爷的手中。
大旱、大水、蝗灾,地里没了产出,缴不出佃租,这结果就是刘白劳和悦儿的下场了。
戏台之上戏曲依旧,乐声飘飘,台下无数百姓大声地哭泣,有人想起自身的遭遇,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
“我那苦命的丫头啊,娘不该卖了你!”
“儿子啊,爹不想吃你的,爹真的不想吃你的。爹也是没办法啊。”
“张老爷,你怎么就能打死了我爹呢?”
戏台之上,剧情一变。一个官老爷的角色带着几个士卒上场,看着悦儿的满头白发,开始唱词:“……为何门阀老爷地主老爷朱门酒肉臭,而百姓只能路有冻死骨?这真的是在同一个世界吗?……为何你明明是人,却一夜白头像个鬼?……为什么门阀老爷明明是鬼,却披着人皮?……”
无数百姓用力点头,只觉这些言语说到了心里,大家明明在同一片蓝天之下,为什么门阀老爷的狗吃着战斧牛排,用着一百多万文铜钱的包包,随便就挣一“爽”的零钱,每天吃六百五十文的菜依然觉得太少太可怜。这真的是一个合理的世界吗?
戏台上,那官老爷角色带着悦儿回到了村里,杀了门阀老爷,夺了地主老爷的田地,所有百姓都成为了集体农庄的百姓。
“……勤劳的人儿有饭吃,懒惰的人儿吃鞭子,只要大家努力干活,人人都可以吃饱饭,再也不怕门阀老爷来收账……”
唱词中,悦儿的头发又变黑了,穿着漂亮的衣衫,头上带着花,欢喜地笑。其余几个角色扯开了几条长卷,“旧社会将人变成鬼,新社会将鬼变成人”,“世上唯有农庄好,有农庄的百姓是个宝。”
戏曲落幕,高台之上落下横幅,露出戏文的名字《张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