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络新·马车上的伞(1 / 2)
郭先生坐在了马车上。
“坐在马车上”的意思,通常就是指字面上的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既不是马车里,也不是马车的车厢里。”
虽然车厢很宽大也很柔软,这样宽大的车厢里,即便是横着躺下八个人,都会让人觉得还可以再躺进去八个人。
车厢里面辅着的缎子,和垫在脚下面厚厚的毛皮,都很光滑,也很柔软。
而且现在的车厢里面似乎只有络新一个人,即使再多一个人的话,也一定不会显得拥挤。
不但丝毫不拥挤,如果里面的人愿意,心情又好的时候,甚至还可以在车厢里面翻筋斗。
但郭先生却也不在这宽大又舒适的车厢里。
自然,他也不在车厢顶,因为那里不能叫“车上”,那要叫“车顶上”。
是不是坐在车顶上,郭先生倒是无所谓,毕竟天气还好,虽说晒是晒了点。
但是坐得高看得远,而且车顶也一样宽敞,再说总比跟着车尾吃灰尘的好得太多了。
但络新不愿意,她自然不愿意有事没事的时候,却会想起有个人坐在自己的头顶上。
所以,郭先生现在正跟那个斗笠很大的车夫并排坐在一起,坐在车夫坐椅的旁的坐位上。郭来发现车夫的这一排座位也很宽很柔软,也可以同时用很舒服的姿势,并排坐下四个人。
所以郭先生很舒服地坐着,吹着清新的海风,眺望这片一望无际的海边平原。
有时候,坐在车厢外面,的确是比里面要好的,特别是在沿途有好风景的时候。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时候:在进不了车厢里面去的时候。
“这位……车夫大哥,贵姓?您是哪里人?”
并排坐着的“郭蹭蹭”在搭讪。
当他看见一身黑衣的车夫甩出长鞭赶马的时候,他打招呼时候的称呼不由停顿了一下,然后在后面加上了“大哥”两个字。
因为他看见车夫将手上的九尺长鞭甩出去打在马屁股上的时候,只是轻轻抬了抬手腕,软软的长鞭就已经笔直的甩了出去。
郭先生久在江湖,是个识货的人。“车夫大哥”的这一手转腕御鞭的绝技,若是没有在手腕上,下个十年八载的功夫,想装都装不出来。
而无论用刀用剑,写字画画,但凡用得上手的,也必须要在手腕上花费很大一些功夫。
加上行走江湖,并不是只有打打杀杀,还应该讲道理,懂礼貌。
再加上要搭人顺风车,自然也应该更加客气一点。
车夫却没有回答“郭客气”的话,他也没有说出任何话,对于这个坐在身边,满身尘土的“郭客气”,他甚至连看都没有扭过头来看一眼。
他只是在做他应该做的事。
而在作为一个车夫,份内的事里,并不包括跟前来搭讪的陌生人聊天和打招呼。
所以他只是手腕又轻轻抖了抖,又将长鞭甩出。“啪”的一声,鞭稍响处,马车便奔跑起来。
车厢的上半部分,车顶以下,全是窗。在炎热的夏天里,通透清凉,混合着阳光,洁白的窗纱随风摇曳。
郭来扭过头,就看见了窗纱里络新那张若隐若离的脸,听到她那若即若离的声音。
“马屁精!”络新在车里轻轻地说了一句。
马车在前行。
一一一一一一
夏,晴。
黄沙道,小桥流水。
青纱遍绿风起,远山深翠云尽。
雀鸣蝉跃,抬眼,茅店社林。
“旅途愉快”,大都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在旅途中最常见的,却只是寂寞。
如同每个到最后都会孤独的人生。
郭先生也已经不再说话,他只是沉默着坐在“车夫大哥”身旁的坐椅上,将目光远远地看向无尽的蓝天,朵朵白云。
在这种时候,他本来应该在思考,他本来就有很多事情需要去想,有很多问题需要去解决。
但他却似乎想不起来任何事情,也不愿意去想任何问题。
至少在目前为止,他只是在发呆。
当一个人心里放的事情太多,心思太重的时候,反而会发呆,反而会自然而然地选择忘记。
而他身后的车厢里,却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发呆的背影。
络新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隔着风吹过的窗纱,她用淡淡的眼神,淡淡地看着郭来在窗纱上映出的淡淡的背影。
她的眼神也很淡然,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郭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已突然对这个人开始有了一点点好奇心。
或许因为他与她之前见过的男人似乎都不太一样,又或者因为他们现在是在同一辆马车上。
“相处”二字最可怕,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有了感觉,也会产生了感情。很可能就会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
但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喜欢却是很可怕的,因为这样的“喜欢”或许并不是“真喜欢”,而是“麻木”。
这样的“在一起”只是因为“不习惯”。
在一起久了,已不习惯离开。
而世上很多事情,大都是从好奇心开始。哪怕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世上又有很多的事情,也都是从沉默开始,因为沉默,通常代表着已经开始去思考。
而这辆马车,正好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和条件。
沿途的寂寞。
沉默的相处,和去思考的时间。
不知不觉,马车又跑出了很远。
青纱流水,茅店社林已远。
海风却依然,在郭来终于又抬起头,回过神来看向前方时,他看见了一棵树。
一棵很大的树!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滨平原上,黄沙官道的右边有一个平缓的小丘陵。
小丘陵的顶上有一棵树。
烈日,睛空,白云之下。
一眼无萦的平原上出现了的唯一的一棵大树。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在丘陵下的官道上停了下来,停车的原由,却不是因为丘陵上的那棵树。
无论多大的树,只要不是挡在道路上,马车都不会停下来。
车停下来是因为两个人。
烈日下,官道上,站立着两个人。
一紫一绿的两个女子。
这两个女子头戴斗笠,任由阴影挡住了双眼。
阳光下,只能隐约看见坚挺的鼻尖,丰润饱满的嘴唇和俏尖的下巴。
二人站立在黄沙大道上,挡住了马车前行的道路。
马车在离两人七丈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样的距离,进可攻退可掉头跑。
看来“车夫大哥”也已然是一个老江湖。
坐在前面的郭来盯着这两个女子,并没有发出声音。而“赶车大哥”更是依然地不动声色。
这站在路中间的两个女子,也盯着车前坐着的两人。
“我家主人,请长宁郡侯一述!”
片刻宁静,右边的绿衣女子声音传来。
“长宁郡候!”郭来不由一愣,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四个字。
“五年,”也是很多年!
绿衫女子说话的声音很生涩,虽然说的是汉话,却又声音很生硬。
郭来看了一眼身旁的“车夫大哥”,没有说话。
车夫大哥自然也没有说话,又是连看都没有看回来。
夏日炎炎,风过无声。
道上的四人八目相对,又过了片刻。
“我家主人,请长宁郡侯下车一述!”
七丈外,绿衫女子又大声说道。
声音清脆,随风三十丈许。
“她这次加上了‘下车’两个字!”郭来依然看着二人,喃喃自语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