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2)
早晨醒来,白邙感到有些头疼,前天晚上可能伤了点风,昨天雨淋透全身又受了些凉,此时额头有点发烫,听外边雨声更急,不时响起阵阵闷雷。
他支撑起身体,看一眼窗外,天黑如夜,雨下如柱,窗外的芭蕉,被雨打得不停地颤。
昨天傍晚,他没挑水回来,向满脸惊愕的父母诉说了井边发生的事情,叮嘱他们并告诉哥嫂,这两天不要去水井挑水,到上边的堰塘里挑,绕点路求个平安。
不知芈璐现在怎么样?当时,他头上的血沾了她一胸,倒不再怎么流,但她仍不放心,要送他回家,白邙没让。
眼见天色快黑,他怕芈璐回去看不见路,就催她走,她吻贴着他受伤的右脑,不忍离去,但他坚持不肯。离开时,她死活不要斗笠,光着脑袋就走了,看着她在路上摔了几个跟斗,白邙心疼得如撕如割。
他把身上的一百多块钱硬塞给了她,让好生给她母亲治病,她将钱揣进兜里时,流着眼泪说,我是在揣你的心哩!还说,要是我哥有你一半好,我妈也不至于如此!
白邙怕自己父母担心,没有说头上受了伤,伤口倒是不深,只是划破了头皮,晚上洗了烫水澡,背着父母,用白酒给伤口消了毒,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异常。
母亲昨晚做完饭,本来要跟哥哥一起去邓清明家吃坐夜饭,但听了白邙的讲述,老两口对芈二爸恨恨连声,担心去了会引出矛盾,索性不去,将五块钱交给哥哥,让他捎去写个人情。
哥哥最终也没去,本来他喂完猪就走了,可是在路上遇到本生产队一个关系比较要好的社员,聊起芈家湾传出的那些闲话,便没了心思,托他把两家的人情钱帮忙捎带了,转身就回来,却又没做晚饭,不想再做,就在父母家蹭着吃了。
白邙穿好衣服,走到灶屋,母亲正往碗里舀姜糖开水,见了白邙,就让他趁热喝了,还说一会儿给他煮两个荷包蛋。
白邙说不用,便又惦记起芈璐,不知她是否受凉感冒。
父亲正搭着梯子上去检修猪圈,房顶有几处瓦破了,直往里灌水,弄得猪哼哼着哄叫。
白邙喝了两口姜开水,水太烫,就把碗搁在灶台上,走出门去想把父亲换下来,听见嫂嫂程福春站在大门口说:“芈翠儿抬快上山哒,又打雷又下雨的,怕是她死得冤屈哟!”见白邙出来,又扭身回了屋,接着又传来她的骂声,“你个没得卵俅用的,缩在屋头不出门,有本事你硬气些噻!”
白邙听得心里不快,也没吱声,走到梯子旁边,就要上屋顶,结果父亲已经检修完毕,正要下来,便扶住梯子叫他小心。
吃早饭时,天空黑如暗夜,闪电一个追着一个,雷鸣一声连着一声,雨如瓢沷一般往下倾倒。
只听下边斜对面的坡上,锣鼓唢呐一阵紧似一阵,隐隐约约传来,仿佛在与雷雨争锋,又恰如号哭呼喊。
白邙吃完饭,把碗放下,走到大门的街檐下,看见一道闪电直刺尖峰寺山顶,紧接着一声震耳的炸雷,如同在身边爆起,竟也惊得心里一跳。再听锣鼓唢呐,却没了动静,只听噼哩叭啦的鞭炮响了几声,就没了任何响动,不一会,雨势渐收,雷电不再,天空也慢慢地亮开了。
后来,白邙听说,炸雷响时,送葬的人都吓得面如土色,有几个竟跌坐在泥浆里,送的花圈都被浇得只剩几根篾条。抬的棺材好几次摔在了地上,惹得邓清明和芈二爸两家人脸色铁青,老大不快。特别是下葬时,雨水象抽水机一样往墓坑里灌,往里填土时,还往外挤出了好多水,填进去的土也是稀泥,脚都不敢踩,跟粥一般直往出淌,坟包都堆不起来。放鞭炮的时候,尽管一直放在塑料袋里装着,但怎么也点不着,好不容易点着了一挂,燃了一截就熄了。
于是,便疯传出一些话来,有的说她不想进阴世,盖殓纸的时候还睁着眼,冲着盖殓纸的人苦笑,吓得那人当时差点晕倒,回去后一直做噩梦,专门请了个阴阳先生给禳治;也有说芈翠儿生前受了屈,死的时候太惨,老天爷都动了怒,要不然不早不晚,正在棺材落进墓穴的时候,突然就电闪雷鸣的?还有的说芈翠儿的女儿见到白邙就要他抱,说不定前世她跟他有孽缘,却嫁给了邓清明,白邙进她的卧房后,没几天就死了,是先一步有阴间等着他呢!
白邙进到屋里,跟父母说要解个大溲,从灶屋的门走出来,沿邓清明家屋的山坡往下,迈过堰沟,站在芈家湾通往津关的路上等着,那也是邓清明家进出的必经之路。路两边都是水田,田里黄水涨满,正通过出水口往外溢泄。
送葬的人都是邓清明家和芈秀儿家的亲戚和帮忙的邻居,早已吃过早饭,除几个留下继续帮忙收拾外,其他的都陆续道别要各自回家。
此时,天已放晴,云缝里还射出一丝阳光,象一根醒目的长针,斜刺在尖峰寺的山头,照出了一片金黄色的亮斑。
周道师把道服和器皿收拾进一个包里,随着一众人离开了邓清明的家,走在去津关的路上,被正堵在那里的白邙拦着,心里便胆怯起来,不敢往前,却又怕别人笑他犯怂,见同路的人已经绕过白邙走了,只得硬着头皮,慢慢向白邙挪去,相距不到两米,就再也不敢走了,一时间,两人就对峙起来。
其他人还没走远,发现了白邙,见他光着脚板,高高地挽起裤脚,双手叉腰,横在路上,便知道有场好戏看,都纷纷停下脚步,朝这边观望,不久,就移动过来,堵住了前后的路,也有一些怕殃及自身的,在附近的田坎上驻足观看,还有的飞跑着去了芈家湾,留在邓清明家的人也停下手里的活计,往这边靠过来。
不一会,白邙和周道师周围,就站满了人,交头接耳,喧哗哄闹。
芈二爸离得比较远,他看到挺立在路上的白邙,就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白邙脸上的血,和那砸碎了的农药瓶,眼前就晃动出一片模糊的尸体,不禁脊背发麻,后悔听了周道师的话,一时冲动,差点酿成大祸。
芈幺婶心里直叫苦,她以为是白邙听了她昨天说的话,起了怀恨之心,今天万一出现人命官司,她肯定脱不了干系,只恨自己真是嘴贱,怎么就扎不住口,非得惹出这些麻烦?白邙看上去稳重沉着的个娃子,没想到这做出不冷静的举动来。
邓清明一脸疲惫,难掩忧伤,他冷冷地看着这边,心里犹疑,既悔当时没及时把芈翠儿送去医院,白白让她丢了性命,又恨周道师,装神弄鬼的让她妈对他言听计从,死扳着不让送翠儿走,结果不但害了自己的女儿,也误了他的一生。
生产队长吴瘌子倒有些清醒,喊叫着莫动手,有矛盾有问题一起坐下来好说好商量,结果被一阵哄嚷声打断。
芈秀儿也恨周道师,巴不得好好教训他一顿,可又担心白邙手脚没轻没重,把周道师打伤打残甚至打死了,他一辈子也跟着毁了,于是跑去找芈璐,昨天她看芈璐给白邙擦血,就觉得他俩不是一般的关系。
芈璐赶来,急得心里生疼,面色发白,却又不好前去阻止,又想起这几天从周道师嘴里传出的那些谣言,特别是昨天芈二爸差点给白邙家下毒,还有他头上的伤口,自己胸襟前的血迹,真希望白邙狠狠地教训那狗道士,却又怕白邙因此脱不了身,自己又帮不上忙,使不上劲,老远看着,手心发凉,一颗心只差快蹦出了胸膛。
芈家湾在家的人,只有芈璐她妈和芈二婶没在场,芈璐母亲身子有病,没劲也没精神看这些,倒是替白邙和芈璐担心。芈二婶痛失女儿,躲在卧房里,犹自偷偷痛哭,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
其他各色人员,心态各异,有希望看周道师笑话的,也有希望白邙倒霉的,还有人听周道师吹嘘说他会法术,就想看他今天怎么使法,等等,不一而足,但都不希望两人就如此对峙下去,冷场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