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僧君(上)(2 / 2)
“让我真正开始讨厌的,是他开始聚赌。”
“虽说他从不在赌桌上大呼小叫,但杂然处其间,终是污了他一身灵气。”
“那陛下大可下令不准人与他赌就是了。”
“与其强求,不如眼不见为净吧。”
“也许他就是想要借此疏远陛下呢。”
“那么他终于如愿了。”
“所以他是与陛下斗气怄死的?”
“是,也不是。”
“他在孤这儿,难有一天是欢喜地。”
“况呼自小养在高僧门下,自有些不同世俗的孤高。”
“只等孤一冷落,那些小人,自然都跳出来为难。”
“陛下既知道,也不管管吗?”
“也不知为何,我竟盘算借此降服于他。”
“那他服软了吗?”
“若真的屈服,那他现在就该坐在底下了。”
“佛门中人,最不缺的就是定力。”
“所以倔强得很,就是忍冻,挨饿,受伤流血也未曾打发个谁,来讨好我一句半句。”
“越到后来,孤越发现只我一个人在赌气而已。”
“可孤终不过是女人心肠,听不得他一个“病”字儿。”
“所以他之死,还是日久积下的病吗?”
“其实孤也不明白。”
“说来也怪我,说是我帮着那些混账怄死了他也不为过。”
“发生了什么?”
“算起来是在他进宫的第二年里,也是这样的春天。”
“当时也不知是谁,翻了许多古籍食谱,闹出这失传已久的脂羊吃法。”
“说是散放十头羊羔,依次追着杀来,杀到最后一只,这第十只会因为惊惧,肝胆俱裂油脂冲和,此时再吃最是肥美。”
“孤带他来赴宴,也是起了歪心,他这两年把能破的戒都在自己身上糟蹋了个遍,唯独杀生这一条,犹如天堑不曾逾越。”
“我倒很想看看,他眼见如此场面,会作何反应。”
“结果如何?”
“他只看了一眼,就生生倒下了。”
“这才有你听到的被吓死一说啊。”
“自此,他缠绵病榻。”
“一度,见了天光都晕眩。”
“到后来,更是下不得床,吃不下饭,形销骨立到吓人。”
“太医说,需得进食荤腥,补充养分才行。”
“可孤就是命人灌口肉汤,他能把胆汁儿都吐出来。”
“末了,孤也想通了,既然留不住,不如舍他个慈悲罢。”
“如此放任不消几日,他也就闭了眼。”
“他去的那天,阳光大好,他终于睁眼和我说话,还问我记不记得他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
“我耍赖,说不记得了,想哄着他等我忙完,再同我讲一遍。”
“他却笑着摇头说,因我太笨,他再也讲不好那个故事了。”
“陛下真不记得,那是个什么故事了吗?”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这个是佛偈吗?”
“不是,因他进宫那日,孤正为前朝那帮蠢材生了一肚子气,所以他才讲了这个,应是想劝我虚心纳谏。”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有何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些好奇,却不知当不当问?”
“且问。”
“裴极斗胆敢问陛下,若是当年放他西去,相较如今可会后悔?”
“的确斗胆。”
“陛下恕罪,当我没问过。”
“你所问孤无法作答,可我想来,他现在解脱肉身,便是魂魄匍匐在灵山脚下,也该是熠熠生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