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我点点头:“可能还有一个人被困在尽林里。”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去其它两个房子查看的路。既然红头发可能还在尽林里,我本来是不想一起去找的,但说有人的是我,白吃白喝了好几天,不去显得太不地道。
如果真的找到了她,我也算还了个人情,只要有老者和单音节在场,红头发就不会提合作的事。如果没有找到,我也可以乘机离开那个河边的小房子,进而离开尽林。这样想想,我似乎并不吃亏。
出发的时候,我这个第一个被尽林接受的外人,就这么天真愉快地想着。
因为尽林没有夜晚,我们什么时候走都一样。我本以为不过是去另一个房子,最多在林子里走上那么几个小时就到了。但当我看到单音节身上的武器和装备时,我发现我远远低估了尽林的规模。
难怪他们不知道另外两个房子的情况,相隔实在太远。也好在误入尽林的魂魄和人每年屈指可数,不然守林人们早累死了。
听老者说,尽林的房子是自己长出来的,就像一棵大树一样,一边在地下扎根,一边在地上扩展。河边的那件,是最早长起来的,现在已经是两层了,另外两个“年轻”一些,正在朝两层发展。
其实尽林里不应该出现房子的,因为魂魄们不需要。但是自从有活人闯入尽林,特别是出现了守林人之后,活人的生气催生了他们。也就是说,哪里人多,哪里的房子就长得快。难怪河边的房子成了老大,也难怪老者和单音节不去时刻了解另外两个房子周围的情况。
又一次踏在尽林的土地上,我心有余悸。不过这次有新老两位守林人的陪同,情况好了很多。我不必担心会迷路,也不至于渴死饿死。但我没想到的是,获取食物和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只随身携带了一壶水,饱餐一顿后没有带食物。我以为那些果子只要伸手去摘就可以了,或者从地下挖,只不过比较难找而已,因为我之前一个人的时候,就半个都没有见过。于是乎我暗自觉得单音节有点小题大做,带那么多武器装备,尤其是背上那个形状怪异的黑色包裹。想想他可能才上任不久,见老者没有阻止,我也就不多话。
走了不知道几个小时,我的肚子就特别积极地抗议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伴随着脚步,让我很是尴尬。可能是不习惯的原因,吃了同样多的东西,我总是比两位守林人先饿。
看老者步履轻快的样子,我猜我们其实并没有走多远。我不好意思说先去找吃的,只好忍着。最后单音节看了看我,脚步一转说去找果子。
我们走近一片高草丛,单音节俯下身,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在草丛里拨来拨去。我愣在旁边,感到有些好笑,不就是摘个果子嘛,至于这么小心吗?它难道还会咬你不成?
就在我默默取笑单音节的时候,一个红色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它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我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只知道个头如苹果般大小。红色影子消失的一刹那,单音节反手甩出一道银光。
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后,单音节从草丛里捡出一个鲜红的果子。我目瞪口呆。
和我吃过的果子不一样的是,它的那一小截枝上长着一片绿叶。绿叶上扎着一枚银针。
单音节将银针摘下,绿叶迅速变黄,然后脱落下去。单音节面无表情地递给我:“吃吧。新鲜。”
我接过来,发现是我第一次吃的那种形状像芒果、味道像苹果的果子。我用袖子擦了擦,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心说确实新鲜,摘果子像打猎。
单音节继续在草丛里拨弄,双眼像雷达一样搜寻着。看手的姿势,正藏着的银针蓄势待发。
我原以为我虽然既不认路,体力也不行,帮忙摘几个果子还是没问题的,现在却只有站在一边呆呆看着的份。我咬下第二口,又听见一声轻响,我知道又有一个果子遭殃了。
单音节将第二个果子给了老者,老者拿着果子并没有吃,而是看着单音节猎果子的背影,目光复杂,有赞赏,有怀念,还有失落。
我揣摩着老者的目光,心想单音节的身手不凡,也许是每一位守林人的必修课。6年前的老者,也是这么年轻力壮,反应敏捷,也在这片草丛里,用一枚银针,为自己或他人猎取食物。
每一位守林人,都能在下一任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不知道单音节在面对老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会是自己6年后的样子呢?
不一会儿,单音节就将三人份的果子都拿来了。虽说是三人份,实际上我占有的最多。好在果子水份充足,不用额外喝水。
我们原地休息了一阵,接着上路。老者告诉我,按照这个进度,我们大约会在到达第一个房子前,再休整五、六次。
如果我对时间的感觉还可靠的话,等我们到达第一个房子,至少又有两天过去了。就算红头发当初在那个房子里,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我更希望我们在两个房子里都不会发现什么有人来过的痕迹,也就是红头发根本没来尽林,这样最多再过七八天,我就能被送出这个鬼地方了。
可很多时候,越是希望,越是失望。
第三次休整的时候,我们停留了较长时间,轮流睡一觉。其实在这个没有黑夜,没有动物,也没有恶劣天气的林子里,轮流睡实在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我觉得完全可以大家同时睡,反正又不会有危险。
老者毕竟年纪大了,跋涉这么久,一会儿就睡着了。我和单音节精神比较好,但由于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只好一个装睡,一个望天。
装睡装了一阵子,我才发现单音节防着的不是什么尽林生物,而是我这个外人。的确,如果他们俩都睡着了,我就可能趁其不备。可眯着眼看到单音节时不时投来的警惕目光,我突然有种悲凉的感觉。说实话,这一路上我虽然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心里却一直在提防着这两人,并时刻留意着路线。之前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对自己的真实信息也是能避开的就避开,能瞎说的就瞎说,完全谈不上真诚。
既然对彼此的不信任心知肚明,那么表面上的友好用来表演给谁看呢?
我睁开眼,走向单音节,然后坐在他对面。“我睡不着。”我说。
单音节将看向天空的目光移到我身上,表情有些惊讶。显然,他知道我在装睡,但没想到我会来这一出。
“我在来到这儿之前,还从来没有在大白天睡过觉。”我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这是实话,我从来不睡午觉。
单音节笑了笑,说:“你现在不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也许,我可以陪你聊聊,”我说,“我叫吴恙。口天吴,安然无恙的恙。这是我的真名,不管你信不信。”
单音节点点头,我猜他是相信了。但他似乎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的意思,这让我有些尴尬。但我没法介意,没办法,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既有智商又有情商,何况我的小命暂时还撘在他手上。
我再接再厉:“我猜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我19了,马上要去上大学。”
单音节摇摇头:“我不清楚我多大了。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好吧,其实我这句话的重点是,我要去上大学了你快把我送出去。
我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老者,问单音节:“老人家之前说,我是第一个被尽林接受的外人,是什么意思?”
单音节总算肯正眼看我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还记得你那天吃了很多果子吗?”
我点头。这种说出去没人信的经历,我发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吃完之后能安然无恙,这就说明你被尽林接受了。”
“难道吃个水果还能出事?”那也太倒霉了。
“那不是水果。”单音节严肃起来,“以前也有人这样称呼,但显然它们不是。”
我吐吐舌头,做出歉意的表情。
“你不要忘了,尽林是由战死的魂魄聚集而成的,他们生前饱受战乱的侵扰,希望能在此安息。而你们这些误入尽林的人,扰乱了这里的安宁。虽然你们是无心的,但尽林不欢迎外人。所以,有很多果子,外人不能吃。
“每个人不能吃的果子不一样。我们守林人会在第一次提供食物的时候,把所有种类的果子都摆出一个,让对方自己选择。当对方安全吃下一个果子后,我们就只提供这一种,直到他走出尽林。很多人不幸选中了他不能吃的果子,晕过去或者上吐下泻,甚至还有几个死亡的。
“只有你,能安全吃下所有种类的果子。这本是守林人拥有的能力,在食物缺乏的尽林里很重要。当这种能力出现在外人身上,我们就认为是尽林接受了他。
“我之所以让你吃下所有果子,是因为爷爷的预感。几天前,尽林里的果子突然增多,房子的长势也加快,爷爷就说,这么多年了,尽林接受的人终于来了。然后,你就出现了。”
单音节站起身,低头看我,“明白了吗?”
我点头,然而并不知道作为第一个被尽林接受的人,我除了能少受些苦,多吃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我其实并不想有多了解尽林和守林人,就像单音节他们并不想多了解我一样。我们只是阴差阳错地见上一面,然后分道扬镳,继续过自己与对方毫无交集的生活。
但话说回来,是个人都会有好奇心的。在我的好奇心还没有害死我之前,我不能对这一切表现得太冷淡。
老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副不在意我俩在说什么的样子。单音节走过去,他俩说了几句话后,我们继续上路。
接下来的路程平淡无奇,眼前的景致也很单调。若不是前面两位的脚步坚定,我还以为我在林子里兜圈子。
突然,单音节转过身:“到了。”
我抬头张望,视线越过单音节,落在一间小屋上。它只有一层,一半隐在树后。
我们走向小屋,我仔细观察小屋周围,很快发现这不是我要找的地方。因为它的窗外没有路,那条我翻窗后逃跑的路。
果然,进屋后,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来过人的痕迹。
单音节看着我,表情有些无奈:“看来我们还得继续。”
我知道他说的是去第三个房子。
我耸耸肩,点点头。除了奉陪,我别无选择。
然而,就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单音节在窗口外沿发现了一根褐色的羽毛。
我一惊,顿时想起了那只打小报告的会说话的鸟。
显然,老者和单音节比我还惊讶。没有任何动物的尽林里,出现了一根完整的鸟毛,这就像植物园里传出了狮子老虎的咆哮,让人无法接受。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将我遇到他们之前的经历说出来,咳了两声还是放弃了。我这个时候才坦白,摆明了告诉他们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们。有些话,只有一次说的机会。
在他们盯着那根鸟毛皱眉的时候,我很奇怪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尽林里的鸟只有那一只,可这不是我逃出的屋子啊,那只鸟来这里做什么呢?
是只有那只鸟来过,还是红头发也来过?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老者和单音节齐齐将目光射了过来。他们在怀疑我。
我定了定心神,也不甘示弱地盯回去,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也不要问我。
他们收回了目光,老者对我招招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