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高駢（1 / 1）
數月後，定邊節度使竇滂怎麼也沒想到，他當了一輩子官，遇到最大的危機不是怎麼貪污不被告發，或者是怎麼克扣軍餉不被砍死，而是怎麼讓眼前這個年輕虞侯老實下來。“你真要去清溪關？”竇滂一臉茫然的問。崔胤嚴詞回答道：“是的都統，我決定要戍守清溪關。”竇滂不解的說：“清溪關位於最前線，一旦南詔發兵來犯，清溪關是最為危險的。”崔胤點頭。竇滂又繼續說：“守關都頭王再榮素來怨恨朝廷，見到我的使者每次都折辱斷手斷腳而去。”崔胤還是點頭。竇滂於是歎了口氣：“那好吧，就把你派到清溪關去。”
高駢的頭髮已經發白，明顯因為軍務操勞過度。這位半生戎馬，唐朝不可或缺的救火隊長如今總算有一段屬於自己的閒暇時間了。聽說崔尚書的小公子崔胤來請教，高駢早早就起床用過膳食，只因他也聽說去年彭城崔胤計殲戍卒的謀略。這一事件儘管當時在天下沒有引起多少轟動，但內行都能看出崔公子驚人的膽識與韜略。正因如此，高駢早就準備會見這位少年才俊。崔胤向高駢行禮，他對於這位名將的敬重大於不屑。即使面前的這位中年男人日後或許會放縱流寇毀滅整個帝國，但是直到現在，他仍然是整個中國現存最傑出最偉大的一員軍事家。高駢揮手，拒絕這些繁文縟節。“崔胤崔昌遐，我對你早就很感興趣了，沒想到你竟然能來拜訪我這個老傢伙。別人不知道你的打算，可是我，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崔胤說：“我如今即將戍守劍南邊境，防禦兇悍的南詔國。您之前有過不少抗擊侵略的經驗，希望能夠不吝賜教，讓小子能夠為國建功。”
眼見崔胤不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高駢笑了笑：“我倒是還要先問你一些問題。聽說你與韋駙馬的弟弟私鬥。你說對方輕視你，你約定時間鬥毆對方一定會到。等到對方到了，你就裝作無法抵抗的樣子潰散，等引誘對方進入小巷後，將其前後包圍。逼迫對方投降你，是這樣嗎？”崔胤謙遜的說：“這只不過孩子之間遊戲的小伎倆。”高駢又問他：“去年冬十月，徐州戍桂林都卒因為延期造反，殺害長吏一路剽掠北還，直到跨越江淮。是你建言所蕩平的。”崔胤稍微坐持不安起來，面前這位名將似乎對過往自己的行為有所打探。於是他聲調變化回答道：“這是團練判官溫庭皓溫先生的謀略，與崔胤關係盡系謠傳罷了。”高駢審視竟刻，又開始一笑解之：“也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有這種機心嗎？”但實際上崔胤的心虛，高駢是全然看在眼裡。沉吟半晌，高駢見崔胤沉默以對，又問：“這個年紀，不應該有這種想法。若僅僅為了一個女人，你考慮好了嗎？”
崔胤秉持著做戲做全套的法則，故作傷感對高駢說：“將軍，我考慮好了。這件事也與家人都商議過了。”儘管這所謂的商議只是敗家子被慈父單方面的指責，不過高駢卻只是略顯了解的笑了笑，崔家父子之間的矛盾，他也是有所耳聞。“那麼，你這次是為何而來？”崔胤正想回答，高駢側頭揮手打斷他說：“不要說什麼為國建功，你這話連長安西市里的涕淚幼兒都蒙不過。你是想讓我傳授你兵法。可是有句話我要送給你。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年紀輕輕身居高位，對於現在的你來說，並非是什麼好事。”崔胤微微一愣，面前的這位老將軍似乎像是能看穿自己城府一般。果然這點小聰明，怎能瞞得過這些飽讀聖賢書的老狐狸。高駢收放自如，於是開始談論起關於南詔的相關事宜。
高駢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南詔是哀牢國的後人，烏蠻的別種。他們的語言呼王為詔，有六詔，分別是蒙秀詔、越析詔、浪穹詔、澄睒詔、施浪詔、蒙舍詔。蒙舍詔在諸詔的南邊，所以稱為南詔。蜀丞相諸葛亮曾經討伐過他們，等到國朝開元末年，蒙舍詔登臺郡王皮閣邏獲賜名歸義。於是啖以金銀佈帛賄賂劍南節度使王昱，將六詔統一為一國，進而攻佔整個雲南，依附於吐蕃贊普。等到吐蕃衰弱後，又歸順本朝，屢次聯軍取勝。太和三年，南詔偷襲劍南，攻陷成都，擄掠數十萬技術工人與知識分子回國，至於今也已經有四十多年了。”即使崔胤事先知道這些史實，可是當面聽說還是不禁有些動容。他偷偷瞄高駢，高駢神色不變，言語卻足足頓了十數秒。崔胤於是起身低頭端起茶壺，將二人茶杯斟滿，不顧高駢一飲而盡。
高駢回過神來歎了口氣，像是剛剛才從千絲萬縷中的回憶中掙脫出來，且笑著說：“咸通六年，聖上召見我，派遣我收復安南。我率軍到峰州，監軍李維周與我約好在後方應援，我始終卻沒有見李維周一兵一卒。到南定，蠻軍五萬正在收割糧食，毫無防備，我於是趁機進攻，一路追殺到交趾城外，即將攻克城池的時候，卻聽說朝廷派來王宴權替換我。李維周隱瞞了我的捷報，彈劾我玩寇不進，所以陛下召我還朝。所幸我預料到李維周必有此出，就預先派人從海路報捷。等我回來的時候，交趾城中的蠻軍已經逃亡大半。雖然收復交趾，終究沒能殲滅南詔主力。或許，你有那個幸運遇到南詔新主……南詔國君出征，會樹立八面旗幟。紫色與青色之間，白色的飄帶。兩柄雞毛長扇，翠綠的華蓋。身側立旄鉞，肩膀上負著紫囊。”
等到崔胤出城臨行的時候，他看見父親崔慎由沒有前來，母親盧夫人說：“你父親埋怨你放棄大好的仕途跑去參軍，因此不願意為你送行。”崔胤沉默不言，對母親承諾說：“孩兒此去邊疆，一定殺敵報國。”許多人的到來都令他不意外。剎那間，他發現今天來了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右軍巡使王處存。王處存一臉冷漠的看著面前的這個紈绔少爺，他曾經審訊過崔胤與韋保乂私鬥的案子。不過這次他是來為崔胤踐行的，王處存走到崔胤面前，扶著他的肩膀，十分讚許的講：“我原本以為你只是個流氓，沒想到你卻實際上是一個有膽略的人。我佩服有膽略的人，日後需要用得著本人的地方，盡可能的都會為你效力。當然，前提是你能從劍南活著回來，而不是被塞到木頭盒子里運回來。”說罷，不顧崔胤同意與否，給了崔胤四十萬貫錢的銀票。“這是助軍費，如果你死了，就是你的棺材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