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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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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被遗忘的过往与埋在尘土里不知名的感情。

萧珉对他说:“我不是宫女。”

“那你是谁?”

她是,在这大兴宫里迷路的人。连同落花葬水的爱情,迷失了一生,找不到方向。

长命太平文/天真无邪

日夜相间时,便有鬼魅倾城出动,懂阴历的宫女总爱故弄玄虚:“小公主,这是群鬼探亲的日子,而这大明宫,就是他们疲倦困顿时的休憩之所。”我吓得浑身发抖,虚浮在半空中的长命无法接近阳间生灵,只得连声劝慰我,太平莫怕,这只是老天爷打了个喷嚏。

太平喜乐,长命无忧。

我叫太平,他名长命。

他说,长命之所以无忧,只因太平喜乐安康,不见忧愁。

一、

母亲武皇生下我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我会带给我大唐接近五十年来的盛世,替我取下太平二字,也仅仅为了彰显我在她心目中无可取代的地位。她拒绝所有可能阻挡我学习冷酷的温暖存在,让我寡情乃至最后失去情感。

母亲常说:“你要学会使用一切皇家权力,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包括爱情。”而她,正是以这种猎奇的手段,占取大唐三十年后位和近大半生的帝王生涯。

长命说:“你母亲只是害怕,她害怕她手上的武氏江山又重回到李家手上。所以宁可公主为王,也不会让她四子成为皇帝。”

我睁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可我也姓李,况且女子登基,并无先例。”

长命渐渐不说话,只是抬头看我的眼神中有怆然一闪而过,这是我和他相识以来最熟悉的神情,介于忧郁和哀伤之间。当他第一次以轻烟的姿态徐徐飘入我位于冷宫的寝殿时,不期撞见我因雷鸣惊煞而拥被哭泣的身影时,脸上也带着这样一副神情。

在我目光紧迫中长命别开脸去,许久才撑开一朵笑意:“太平,你想得太多了。人生诸多遗憾,不去想便会很圆满。”

我迫近他身边,承接自他虚浮幽魂下投射的一处阴影。轻声问:“你是否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伴我度过生命里所有遗憾。”

他想要微笑,然目光在触及我殷切的神情时有片刻的迟疑:“是的,太平,我会陪伴你。”

他说,我会将你母亲不曾给予你的一并偿还,保护你免除所有流离,所有苦难,所有哀伤,佑你太平喜乐,长命无忧。

我会看着你长大,直至你心甘情愿地离开我的视线。

二、

可惜这一切誓言戛然而止于母亲一意孤行的主意。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许给武家子侄辈,一个叫武承嗣的少年。

连名字都是模糊的,和我毫无关联的男子。

我问长命:“武承嗣是一个怎样的人?”

长命显然不想对那人做太多评价,他简洁地告诉我:“一个不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

“为什么?”我奇道。

他看我,继续说:“武承嗣已经娶妻,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他曾以怨怼的心情迎接你的出现。”

我不甘示弱,仰起头盯着他清楚道:“我会用我所有的皇家权力,赢得我的爱情。”

长命不再说话,怔怔地凝视我,好像穿越俗世,看到往生。似不欲让我看出他目中过多的感慨意味,他侧过脸,轻声道:“太平,不要爱上武承嗣。还有,”他垂下目光,“也别让他爱上你。”

可是长命并不知道,人间的情爱从来没有固定的因由。

我遇到了武承嗣。

从此除却他,只剩下他。

第一次相见是在马场上,我随母亲伴驾于高台皇撵一侧。事实上我并不爱这项宗室活动,只因除却它本身携带的莫大尊容,亦带着母亲对我无可挑剔的殷切希冀,她渴望我与武家子弟联姻,以这种方式保证武氏江山绵延千年。

而武承嗣,无疑是武家后代之中最有承望的男子。

马蹄下扬起滚滚沙尘。我记得很清楚,武承嗣,衬着病色夕阳的背景策马而来。那个俊朗气疏的男子,有值得老天爷为他屏息凝神的容貌。

而他,并无其他贵戚子弟做的一般,凭借蛮力横冲直撞展示自己卓然不群的马技和球技,以盼母亲片刻目光的流连和垂青。自始至终,他连抬头发现我的机会也没有,或者,他根本就没看到我。

而我看到了他。

嘴角无意识的笑意一直延续到母亲侧首注意的瞬间。她略有诧异,然在我目光尽头如期看到那人时,她微微笑开,不经意道:“薛侄武功韬略,无一不是人才。太平,”她深看我数眼,笑道,“不要错过了他。”

三、

无一不顺畅人意,武承嗣不仅是我母亲相中的佳婿,亦是我心中认可的夫君,容貌俊美,形容清寒,卓然立于众人之间,不消任何话,已衬得那些名门之后蠢笨如蛮牛。

除了长命。

我延续自马场而来的笑容,笑着向他徐徐描述当日所见情形:“那天冷得不得了,武承嗣却只穿了一件对襟蓝色直罩,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穿蓝色能和他一样好看。你们都说旦哥哥长得美,那是因为他是皇子,如果让你见到武承嗣……”说到后来才想起这个话题的不妥,尤其在注意到长命异于常日,温柔含笑的双眸。我扭过头,轻轻啐了一口,“谁叫你偷听我说话的。”

长命好脾气地微笑,看着我的眼神越发和暖:“明明是公主非要讲给我听的。”

我噎住,鼓着腮帮子掉转头看别的方向,假装毫不在意地追问:“你说,我嫁他如何?”

怎么都没想到长命会有如此坚决不可回环的态度,他凝重脸色:“武承嗣重情义,但是,他并不适合你。”

“为什么?”我飞快转过头,瞪大眼睛,“母亲和哥哥们都很喜欢他……”

“太平,”长命慎重地看我,焦急和担忧一览无遗,“他已有妻室,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很早的时候他就告诉过我,只是那时候他只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现在不同,他不是别人,他是武承嗣。

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李家皇室的尊贵,以及母亲刚绝骄傲,我可以和别人分享我所不爱的人,但是,绝不容许我所爱的被别的女子占据。

在我还没出现的年纪里,他也曾拥有别的女子,赌书泼酒,琴瑟和弦。我慢慢安静下来,那个叫武承嗣的男子,已然有了妻室。

长命还在说,眼睛里那么多的绝望和痛苦被他藏得稳妥。他穿透我的身体,做出一个徒劳拥抱我的姿态。良久才听见声音响在头顶:“太平,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太平,我知道你很难过,因为,我也是。

四、

想明白这一切,也不至于太艰难做出下一个决定。我赶赴承德殿找母亲。长命片刻不离随在身侧,然,终究是迟了一步。

母亲出殿,携身后一名素衣公子。

武承嗣。

在漫天漫地的浓云密布下,沿自正门青石板铺就的甬道,朝我慢慢走过来。

要等到很近很近,直至他猛然抬头看我的时候才可以看清。

此刻他隐隐泛红的瞳孔和勉强压抑的,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双手。

我愣了愣,转而看向并排立在我身侧的母亲,似不惯我这样的目光,稍稍不悦:“朕杀了武成氏,堂堂一国公主,怎可与人共侍一夫?”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年武承嗣泛红隐忍的双眸。

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隐忍,让他在担着这样痛楚仍能毕恭毕敬向我母亲说完跪安的话语,徐徐掉转头。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偌大大明宫,融入长安略带潮气的暮色之中。

似乎再也不会回头。

而我怎么都想不到的是,我和他的第一次正式见面,竟然是在这样绝望的境地。

举目遥望暮色四合,借此将目中溢出的水汽倒流回心间。我掩住面孔,大滴水珠顺着指缝下来。长命一声不响,只是如惯常做的那样,拥住我,借此传于我身体唯一的暖意。我将额头抵在他胸口,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略显沙哑:“太平,我知道……”

而这桩婚事,在母亲决绝到肃杀的手腕处置之下,渐渐走向我所不期望见到的结局。

长命也越发沉默,在等候下降的那段时间,他所做不过是漫长地凝眸,凝视我各种形容,或散步于花园,或天阶赏星,往往是我醒来之后,他依然维系着我入睡那刻的姿态。

我问他:“你究竟是谁的魂魄?”

长命显然没料到我。愣了愣,旋即不动声色地回问我:“我什么时候和你相遇?”

“八岁。”我脱口而出。

他看着我的目光逐渐趋于和煦:“如果我真想害你,不会等到现在。”

“你却很反对我嫁给武承嗣?”我不解,“或者,生前你和他有仇,所以千方百计阻挠。”

长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里眉里全是我的神情:“如果生前真的和他有仇,我就应该支持你嫁给他,好让他也吃吃苦头。”

当然清楚他是在揶揄我,我懊恼:“难不成你喜欢我,所以不希望我出嫁?”

这是打死我都不敢相信的假设。

不过是随口一说,长命却愣在半空中,虽然只是精魂,并无固定形貌,但我还是能清晰感觉到此间异于往时的氛围,漏钟滴答作响,陡然将长命惊醒,他别开脸轻声道:“是,太平,我很喜欢你……”他怅然别开脸,“我很喜欢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我讶异转过头。

长命转向窗外九天流云,怅然道:“我看着你长大,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五、

下嫁那天,母亲将我送至正德门外,早有等候在此的赞礼官躬身奉我上撵。幕帘遮挡的视线徐徐闭合,挡住我看到的一片惨烈红色,和奉旨迎候,此时冰冷眉目的武承嗣。

在母亲精心筹划下,我们终于以最决绝的方式相遇。

他不会爱我,只会在时间推移下加深对我的恨意。

这并不是一场愉快的婚礼,而后果,却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

不知为何衣裳的裙带尤其多,武承嗣索性用最简单的方式撕破我身上嫁衣,干净利索。仆从被驱逐出新房。一切反抗在沉默中进行,身下的桂圆花生外壳刺破肌肤,火辣辣的疼痛却比不上身体所承担的分毫,即使在最痛的时候我亦只字不吭,只是茫然地大睁着眼睛,没有一滴眼泪。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到了最难堪的地步。明明还是第一眼见到他的情形,那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闲闲立在马场之间,如棠棣盛开。

一切都结束了。

他在离去之前点上的龙凤呈祥还未完全熄灭,我卧于床榻内侧,轻声告诉自己,都结束了。

长命出现在偌大且空旷的新房高空,或者他一直都在,却无能为力。他跌跌撞撞化形落到地面上,踉跄半跪在我身侧的床榻之上,因背对侧躺,我看不见他脸色的神情,只能感受到,一个略微颤抖的瘦削的手掌,盖在我裸露的,伤痕累累的左肩上,仿佛想要借此为我挡去我曾受过的一切屈辱和伤害。

可是,他只是一个精魂,只是徒劳的,一次又一次穿透我身体,凄怆如他此刻的声音。嘶哑到仿佛不是自喉咙内发出,他艰难开口:“太平。”

哪里来的水,我勉力侧首,余光看到的不过是长命暗影萧条。他跪坐在我身边,握住我右手的手背因用力过度而略显狰狞。竟有泪水沿着他面颊缓缓淌下。

鬼,鬼竟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落泪。而武承嗣,却始终不会为一个陌生的人回心转意。

我仰面徐徐笑开:“原本就是我欠了他的,是我对不起他。”我侧首看了长命一眼,这个自我八岁起不离不弃相伴的鬼魂,不知他从何处来,亦不知他为何独独对我关怀有加,似乎一切不用解释,“长命,我一无所有了。”

长命拥住我因动容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强忍悲声:“你还有我,太平,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护你太平喜乐,长命无忧。”

六、

武承嗣对我的厌恶,不需要掩饰也尽人皆知。

入宫回门那天,是我与他的第二次相见,站在极远的地方,神色冷冷。

母亲衔处变不惊的微笑,看我缓步入殿。李旦躬身立在她一侧,年轻的脸上混杂着某种担忧的神情。我清楚,哥哥们均以自己独有的方式默默爱护我,显山不露水。母亲循礼问下降的事宜,威仪并重,她徐徐问出赞礼官未曾安排的,最后一个问题:“他,待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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