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的老羊皮袄(1 / 1)
我躲开他连抽几鞭子马,他就小可怜似的张嘴哭开了,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我打了他,欺负了他似的哭,那个委屈啊。听见了二愣子“哇哇”的哭声,和尚过来对我说:“你打马,对他来说就是打他的亲人,以后不要当着他的面打牲口和羊。这小伙子也是个可怜人,不容易啊!“我听了后顺从地走开了,二愣子拉过了缰绳,爱抚着被我抽打过的马身。
羊乱哄哄地挤进狭窄的栅栏门进入羊圈,一撮毛和歪嘴同时数着羊,最后报出一个同样的数,892只。我纳闷和好奇,羊入圈如同饺子下锅,一群小鱼儿在水里游动,挨挨挤挤,前错后堵,乱糟糟的,他们是如何数清楚的,尤其是歪嘴,别看他是大人,可没上过学,不会写字,也不会写一二三数字,捏着手指头最多能数到一百,可他却有一套独特的数羊的本领,我很佩服,此后多次向他请教。羊在羊圈呆着,我咋数都数不清楚,可歪嘴无论羊走的多乱,入圈多么拥挤,他很快能搞清楚,知道少没少一头羊。我特别的纳闷,就问他是咋数的。歪嘴就告诉我说:“放羊人时间长了,就能知到那一小群羊是个小集体,是多少数,把它们分成一个个小群和组,搭眼一瞧,每一小群有头羊,羯羊几只,母羊几只,小羊几只,就清楚了。”我这才明白,原来歪嘴虽然阿拉伯数字只能数到一百,可他数羊的时候是一小群一小群分开数的,每一群最多几十个,每一群又有公母大小之分。那之后我也学他的方法数羊,二个月后,果然一目了然的就把一群群羊数的清清楚楚了。
场地里跑来跑去的狗,哗啦啦一群拥剂的羊,拴在树下的牛,正在饮水的骡马,还有厨房冉冉升起的炊烟,几个男人披着老羊皮袄,挥着鞭子,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浓郁的牧场气息,让初来乍到的我很新奇,很激动。
一个哲人说,了解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捷径是看他们伟大英雄人物的自传,了解牧羊人的最简洁方式是了解羊,在这辽阔的沙漠限制和包围的小绿洲中,那群羊就是个蚂蚁窝,我耐心地观察并拨弄着它们。
大家忙着拦羊,给大牲口饮水,给牛骡马准备夜草,王姨做饭,各忙各的,我去井上提水加到厨房的缸里,那井是为了方便饮羊和牲口,在羊圈东面打了一口井,离羊圈牲口棚和人住的地窝子都很近。缸里水填满了,王姨又叫我给北边的十几棵胡杨树浇些水,沙地渗水,我呼哧呼哧地提了十多桶水,才将树根浇湿。看到南边还有十来棵胡杨,我又打了一桶水往南边去浇树,这时王姨喊:“饭好了,吃饭了。“我肚子早饿了,提着水桶往厨房走,和尚过来问:“提水跑南边干啥?我回答说:“浇树。“和尚说:“沙漠的树和草没有那么金贵,生在那里是它的命,长在那里是它的活路,自生自灭。你不要管它,以后不要再提水去浇。“
我说:“是王姨让我去浇水的。“和尚双手合什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又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个好心肠也行,她喜欢在驻地周围栽树养花,这是女人的天性,她对栽的胡杨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尽心呵护着幼苗的成长,每隔几天会去浇浇水。我也喜欢花草动物,是佛家的慈悲,我栽树后,起风的时候,把吹倒的小树苗扶一扶,让它自生自长,这就看这事物的造化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南边的胡杨是我种的,北边的胡杨是她栽的。隔个几年,再看它们的生生灭灭。“
我心里掂记着训马骑马,忘了看那狐狸跑过沙丘的情景。
晚饭是汤面条,有羊油和土豆丁,就是陕北人唱的羊腥疙瘩汤式的好吃货,入口比家里的酸菜萝卜强。
王姨给大家盛完第一碗饭,刚刚端起饭碗,我已狼吞虎咽,几口就将饭扒拉到肚子里,缠着山蛋教我去骑马,小蛋也刚刚吃了半碗汤面条,我急嚷嚷地摇着他肩膀说:“快吃快吃,我要学骑马。”山蛋一口土豆丁就卡在了嗓子眼儿,噎的半天干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一撮毛已经不耐烦了,懆懆地瞪着我,闷哼了一声。王姨看在眼里,知道一撮毛不待见我,帮我打圆场说:“放羊娃,应当学会骑马,山蛋快去教吧。“山蛋被我和王姨催的饭都来不及细咽了,仰起脖子,呼噜呼噜地连汤带面倒进肚子里,连鞋也不穿,光着脚就和我走了。王姨在后面叮嘱道:“俩个急性子,注意着点,别把娃摔了,这娃可怜的,跌出个三长两短更难受了。”一撮毛恶恨恨地说,“管他那兔崽子呢?跌几回他就结实了,明白了。”我一心想骑马,把这些话全当耳旁风,好的坏的,没有一句听进去。看样子,人呢?专注一件事,其它的都无所谓了。
我们从牲口棚拉老马出来,已经吃槽料的老马明显的不高兴,躲躲闪闪的,使劲拽着拉了出来,我只顾高兴,没提防马的情绪,那匹马脖子一扬,脑袋一甩,就把我拉倒在地,挣脱了我的老马又往回走,我拉着缰绳不放,它拖着我走,山蛋大喊:“撒手,撒手,快撒手。”我这才撒开马缰绳,翻身坐起来。山蛋急步走过来抓住了缰绳,这老马也奇怪,很听山蛋的话,山蛋抓缰绳,拉它牵它,拍它骑它,它都乖乖的,甚至是低眉顺眼,像个善良温顺的小媳妇。在山蛋的调教下,它对我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摸它的马头,它温顺的赠痒痒,我牵它,它乖乖的跟着走,一点也不欺生了。人认人,认情,认理,马也一样,认人,认好坏,跟主人,喜欢顺毛捋。不一会就跟我混熟了,顺从地接受了我,任我拉和牵着走,任我骑。
星星出来眨眼时,我回来了,看一撮毛在房间里,我看到他就怯怯的,浑身不自在。他按照昨天酒场输酒换羊皮的约定,拿来一张上好的老羊皮给蛇狼,蛇狼说:“一撮毛,你个哈怂,我以为你忘了呢!你也有说话算数的时候,正儿八经地做个人人了。“
一撮毛打着饱嗝,拿着一个骨头做的牙签,一边剔牙,一边打趣:“那象你个老怂,十年的老鸡头…毒呀,喝点酒还谋算着我的皮子”。
那酒也不能白喝,你总得出点血吗,沾老子的便宜没门,蛇狼一边讥讽斗笑一撮毛,一边叫瘸腿婆拿个剪子来,拿着羊皮在我身上比划一下,用剪刀顺着老羊皮的前肢处剪了两个窟窿,又把羊尾剪掉像燕尾服一样开了个口子,披在我身上,让我把两个胳膊顺着羊前肢剪的两个窟窿穿过去,就成了老羊皮袄。
我像个披着羊皮的人,也象极了前腿搭在栅栏上直立的羊,滑稽可笑,一撮毛和瘸腿婆笑得前仰后合,直夸蛇狼聪明,一撮毛竖着大拇指,睁大眼睛,模仿者电影《地道战》上一句台词说:“高家庄,高,实在是高。“又把蛇狼逗笑了。
衣服长短合适,只是腹部羊皮宽大邋遢地朝下拖着,蛇狼又拿皮条给我做了个腰带扎上,才紧沉一点,就这样我也有了老羊皮袄了,而且是整张皮,天衣无缝。
和尚来看我屁股上的伤,看着我滑稽的老羊皮袄也笑了笑,他让我爬着,看着淤青的印记,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我的疼痛就轻了,这可能就是典型的心理暗示治疗吧。
太阳落了,月亮还未爬上来,天黑漆漆的,他们不让点灯,说点灯费油,我很不习惯,很不适应。不高兴地嘀咕道:“这是啥鬼地方,一帮鬼人定的鬼规矩,摸黑走路,说黑话,抽黑烟。鬼才喜欢黑呢。“一撮毛居然也会二句文邹邹的话:“古人日出而作,日没而息,不也过了几千年。“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礼说不清,我说了也白搭。地窝子半截子陷进地里,墙上里没有玻璃窗,光线更暗,随着木门吱呀的关闭声,屋里漆黑一片,整个人仿佛掉进了黑窟窿,就连伸手可触摸的墙壁都看不到,人无法看到边际,心里虚幻幻的。整个空间都像被涂上了墨,黏稠一团充满了黑暗,黑暗变成了海洋,人被裹在里面,无法挣脱,黑得让人窒息,没有半束光可以指引我的航向,对未来没有一点希望。我摸黑走两步就是土炕,炕上铺着毛扎扎的羊毛毡,我合衣躺在炕上,只能适应“日没而息“的生活了。我摸黑走两步就是土炕,炕上铺着毛扎扎的羊毛毡,我合衣躺在炕上,只能适应“日没而息“的生活了。人一躺下就动都不想动了,舒展骑马后酸痛的腰,屁股好像磨烂了,有点疼,可眼皮不听话地挤巴着合着,我能做的就像是个搁浅在岸边缺痒的鱼,张大嘴呼吸,沉重地一呼,又沉重地一吸,鼻翼有力地翕动着,就睡着了。睡在哪个房间?和谁睡?我都恍恍惚惚地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