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流民(1)(1 / 1)
十二岁开始,祖父就让他的心腹爱将刘平教我们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刘平为人稳重,我从来没看见他和谁发过火。他马上功夫了得,擅长舞动大刀,箭术是两辽府一流的,常常是快马飞奔,他却能射中挂在树枝上的灯笼,传授我们箭术时,只是说:“眼到、手到、心到!这样射得才够准,才够稳!”兄弟当中,我和子平学得最为认真,臂力和耐力一点点积攒下来,三弟也不错,只是身体软弱,射得软弓,很准的,但太远的距离是拉不动的。我喜欢射箭,特别是锋利的箭矢射中目标的刹那,有种停滞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尽的满足与得意。我喜欢硬弓,这样的弓射出的箭又重又快。每每三弟轻飘飘射中时,我总是不屑一笑,继而拉满弓,那箭“嗖”地射出去,稳稳地射中目标。
我喜欢骑高头大马,马的性子越烈,我越喜欢接触。曾经有过一匹白马,性烈如火,喜欢自己吃草,有一次它正在吃草,我好奇地摸了摸马的屁股,结果那马抬起蹄子,重重踢在我的大腿上,疼得我直掉眼泪,但我一咕噜爬了起来,强挺着走了几步。但大家吓坏了,我含着眼泪说没事。闻讯赶来的祖父让人杀了这匹马,我大哭着说不要。祖父没有答应,说马有过错,同时我也有,让我长个记性。
而刘平不止一次和祖父说,我将来一定喜欢带兵打仗,而且喜欢冲锋陷阵。祖父头都没有抬,说:“身先士卒才会赢得将士信任!”
十四岁那年,祖父又请来了神机先生教我们读书,神机先生是个很奇怪的人,须发皆白,但年纪却不到四十岁,到现在我也没搞懂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听说他一生漂泊,走过许多地方,见识最多,那时我还小,总喜欢问他问题,他也乐得告诉我,没有大人在的时候,偷偷教我和三弟不少兵书,也极力推荐我们学好《拓地志》,讲了许多两辽府外面的世界,江南的富庶,中原的辽阔,西北的沙漠,东南的大海......经常说的话就是了解一个地方的实际情况,才会更好的对待那个地方,可惜在我十七岁那年,他突然提出要走了,我和三弟非常惊讶,我总觉得日子很长,那时,祖父很少出他的屋子,神机先生去探望一次,出来后和我说,过些日子会让他的徒弟徐荆阳来找我,说这个徒弟是和我一样的人。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留下来,这里虽然很小,但有一天会发展壮大起来的。神机先生捋着花白的胡子,说:“你是年轻人,我却老了。你们有你们的事情要做,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如果有缘分,我们依旧可以再见。”我忙问在哪里能见到他?他淡淡一笑,道:“青青山谷,白云出处。小桥流水,闲云野鹤。”我还是不解,神机先生说:“你该考虑你祖父的事了!”
我记不清神机先生为什么这么说,总之我这个人确实喜欢思考和独处,那时,我的玩伴除了三弟,几乎没有自家兄弟可以在一起,四弟年纪还小,偶尔我会和节度府外面的伙伴们玩,更多的时候就是摆弄书。但我还是留心了节度府内外的事情,知道那几天,外地的叔伯父们都陆续赶回了顺宁,大概原因是祖父卧床多日,最近才可以下床,他们说来请安的,但大哥说他们别有用心。大哥已经开始负责府内的安全,经常调动兵士。父亲对于神机先生并不是太感兴趣,虽然他也很尊重神机先生,但两人长谈一晚之后,神机先生便提出离开。那天清晨,神机先生离开了节度府,一匹马和一个包袱而已。我含着眼泪,和三弟把神机先生送出城去。神机先生却很轻松,指着城外的远山,说:“那里真是一个好地方!”那里叫南山,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地方。我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神机先生也没有点透,忽然对我说:“你已经长大,该承担起家和国家的责任了。改朝换代的事情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民心相悖。善待臣民,克制自己,约束家族,这样的国家才会长治久安。你一定要做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你将来面对的诱惑会很多,希望你能把握住自己。”我明白他的话,平日里他也总喜欢说些国家的事,隐隐感觉,他以前一定做过官的。神机先生走了,看着他消失在眼帘的尽头,我还是流泪了。三弟没有哭,他最大的优点就是遇事冷静,我们并肩骑马往回来,三弟说今天天气不错,就是担心祖父的身体。我心一动,没有多说话。兄弟二人并肩而行,我不时回头张望,期待神机先生突然出现。而这一切都是白劳,后面静悄悄的。
骑马进入顺宁城时,这里依旧平静。快到节度府时,却看见不少人都奔着节度使府衙去,我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好,家里肯定出事了。果然,沉珂许久,年过八十的祖父就要不行了。我们送别神机先生的时候,祖父突然提出检阅顺宁的军队,父亲赶紧准备。祖父坐着轮车出来,微笑着看着这些军队,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和大家谈笑风生。而回到府内,就再也没有起来。明眼人说祖父快不行了,赶紧寻找亲近的子弟,我们闻听,急忙赶回去,祖父的庭院里,已经聚满了人,几个堂兄和大哥都跪在屋外,我们不敢说话,也跟着跪下。父亲和几位叔伯都在里面,祖父的几名多年部下也匆匆从外面进去,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多时,一位叔叔出来,让我们也进去。
祖父躺在那里,目光炯炯,和常人无异,我们依次跪下,祖父说:“我要走了,但还有些话要讲。华朝是我一生服侍的朝廷,可惜它灭亡了。天下分崩离析,黎民百姓必将受苦,这是我一生都不愿看到的,我一直想通过努力,恢复统一。然而天不暇年,我终归要离开,你们一定要实现我的愿望。国维人很好,坚毅有才能,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现在天下大乱,两辽处于夹缝当中,你们一定要团结,兄弟和睦,才会有力量,打击敌人,保护自己。”
“国维,我死后,你不必带孝三年,三个月即可,你可以称帝,这样才能有号召力。切记善待你的兄弟,善待你的臣民,善待投奔你的人,包容他人的小过失,这样,你才会有一批追随者。你的孩子都不错,特别是子英、子达!”祖父又看一眼他昔日的部将,笑道:“你们能来送我,我很高兴,你们要好好相处。人生死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我没有什么遗憾,但想起昔日那些弟兄,他们去的早,我先去那边陪伴他们。”
祖父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点声音都没有,和睡着了一样。顿时哭声一片,我跪在那里,看着祖父熟悉的面容,回想着最近几年祖父的教诲,眼泪早已经模糊了双眼,我知道,我要承担起自己责任了!
父亲把祖父安葬在顺宁城城西的营盘山上,一座宛如巨龙一样的大山,站在那里可以眺望整个顺宁城,而且山脚下就是绵延千里的浑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