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1 / 2)
产房中, 芸香看过刚出世的孩子,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弥留之际她缓缓转向沈文德,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四姑娘, 我要见, 四姑娘”
阿萦由紫苏和桂枝扶着快步走到芸香身边, 握住她的手道“你不会有事的,芸香, 你要想想七郎, 如果你要走了七郎怎么办”
芸香气若游丝道“四姑娘, 当年你救我一次,我却恩将仇报将你出卖给王嬷嬷,也许这就是天道轮回, 是命。”
“你善有善报,不计得失又救我一命, 如果没有你,也许我都活不到今日生下他, ”芸香微微侧脸, 温柔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只可惜我与这孩子有缘无份,我不怪任何人, 是我自己命不好,四姑娘, 我想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你。”
“我还有、还有一个弟弟,他今年十五岁,比五少爷小一岁,日后姑娘但有驱使, 他必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说了,芸香,你别说了。”阿萦流泪道。
芸香最后看向沈文德。
阿萦与郭太医等皆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沈文德贴着芸香渐渐冰冷的手放在脸上,芸香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喃喃道“一爷,我、我从不后悔嫁给你做妾,我只是很难过,我永远不是您心里最爱的那个人。”
“照顾好七郎。”
芸香慢慢阖上双眼。
极少有人能面对这般生离死别的场面而无动于衷,郭太医给芸香最后一次把脉,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产房去。朱嬷嬷长叹了口气,忍不住低头抹泪,屋内断断续续响起小丫鬟们抽泣声,年幼的七郎却还并不知道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扑腾着小腿哇哇哭叫起来,拱着一旁的母亲,似乎是饿极了想要吃奶。
阿萦没有力气,便命紫苏抱着孩子出去找奶娘吃奶。
直到孩子被抱走,沈文德都仿佛被定住一般怔怔看着芸香毫无血色的脸庞,“连你也要离我而去”
“如果当初你能护住我娘,在我娘死后肯为她沉冤昭雪,而不是就这样懦弱窝囊地过这一生,或许今日芸香便不会死。”
沈文德蓦地抬头,阿萦眼中是恨是怨,死死地盯着他,眼底犹如冰封万里的雪山那般遥远冰冷。
沈文德心不住往下掉,他艰难地张了张口,竟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萦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爱我娘,却明知谭氏害死我娘依旧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你明知她与沈瑞欺我辱我,阿玦至今体弱多病皆是拜她所赐,却只会在私下劝我和阿玦忍。”
阿萦笑了起来,笑出满脸泪水,“谭氏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可怜我娘、芸香和我未出世的弟弟,她们个又做错什么”
沈文德哑口无言,老泪纵横。
眼前芸香冰冷僵硬的尸体,生产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十四年前母亲离世时的一幕逐渐在阿萦脑海中重合在一起,阿萦忽觉眼前的一切开始颠倒昏花起来,她努力瞪大双眼,泪水从眼眶重重掉落。
她的身子也轻飘飘地向后坠去,好像要堕入无尽的深渊之中,就在她即将落地的瞬间,突然有个坚实温暖的怀抱将她接入怀中。
“阿萦阿萦”
裴元嗣焦急地拍着阿萦苍白的小脸,大步将她打横抱到隔壁房中,阿萦身子便软绵绵地陷进被子里,长睫紧紧阖着,往日里红润的唇再没有丝毫血色。
郭太医适才在梢间时就看出阿萦脸色不对,只是那会儿情势危急紧张,容不得他做出判断,这会儿赶紧拎着药箱过来给昏迷的阿萦把脉。
“怎么样郭太医,阿萦她究竟是怎么了”
见郭太医始终抿唇皱眉不说话,裴元嗣忍不住担心地问,阿萦手脚冰冷,该不会是又感染了风寒,还是上次的风寒压根就没好利索
是见到芸香之死谭氏不肯伏法气急攻心,还是怨恨生父沈文德的懦弱无能心灰意冷
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裴元嗣脑中已经闪过了无数念头,然而郭太医把完脉却拈着胡子笑了起来,对裴元嗣抱拳道“卫国公,老夫该恭喜你啊,恭喜你又得一胎,萦姨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裴元嗣愣在原地,半响都没消化好郭太医口中的那几句话,还是七惊喜地叫了起来,“大爷,萦姨娘有了身孕,萦姨娘有了身孕啊”
裴元嗣反应迟钝一般转过头去看着躺在床上还昏迷不醒的阿萦,怔怔地想,阿萦有身孕了,他又要做父亲了
郭太医慈眉善目地看着因为太过惊喜以至于稍显手足无措的裴大都督,悄悄退了下去。
裴元嗣甚至都没察觉周围人已经走光,他拉着阿萦绵软的手指,细细地抚摸阿萦的柔荑,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嘴角也高高翘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难言的喜悦状态。
可惜处于昏迷中的阿萦并不能与他分享此刻的喜悦。
她的魂魄似乎回到了五岁那年母亲生产时,她茫然地等在外面听着屋里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
五岁的小阿萦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孩子,她不懂母亲为何生弟弟妹妹要哭得那样大声,那样难过,更不懂为何所有人脸上都只有焦急之色,她心疼得大哭,她不想要弟弟妹妹,她只想要娘别哭,别疼,她的心犹如油煎一般煎熬着
忽然屋内传来产婆的喊声“林姨娘难产了,林姨娘难产了”
屋门一开,那姓何的女医出来宣布,她先于父亲冲进屋里,冲到母亲床前,而母亲浑身是血,血从床上滴落到床底,她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
林氏苍白的脸上布满灰败之色,温柔抚摸着女儿哭红的小脸道“阿萦,你是姐姐,娘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弟弟。”
她大哭着问“娘要去哪儿我不要娘走我要娘和我一起照顾弟弟”
林氏面露哀戚之色,不忍年幼的女儿承受丧母之痛,含着泪轻声说“娘,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等你长大及笄,等你成婚生子,娘才会回来”
“我不要娘走,娘别走”阿萦哭嚎着去拉父亲沈文德,“爹爹你救救娘娘流了好多血,她好疼我不要弟弟,我要娘,我要娘”
父亲却只是抱着她,看着弥留之际的林氏默默流泪。
“死了好,死人才不会碍我的路。”
沈一夫人阴森森地站在阿萦身后道“一个卑贱的歌伎也想进我沈家家门,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捏着阿萦的下巴冷笑“还有你这个小狐狸精,小小年纪就长成这幅模样,长大了就把你卖给老头子做妾,要让你和你娘一样生不如死”
“放开我,我娘才不是歌伎,我娘说我外祖父是青天老爷,他是被人陷害,我外祖父会给我做主,我不嫁给老头子,你放开我”
阿萦恐惧极了,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想要挣扎着逃走。
一会儿是弟弟八岁那年被嫡母按在雪地里鞭打的场景,一会儿又是父亲劝他嫁给曹诞老泪纵横哭诉自己无奈的场景,一会儿又是母亲浑身是血躺在产床上的场景。
阿萦头痛如刀绞,泪水泉涌而出。
“萦萦,萦萦,你醒醒,萦萦,你是在做梦”
阿萦猛地睁眼,模糊的泪眼中男人心疼地望着她,柔声说“你只是在噩梦,萦萦,一切都过去了”
“你怎么才过来”
阿萦呜呜哭着扑进他的怀里,拳头雨点一般落在裴元嗣的身上,“你说会过来接我,你这个骗子,你怎么才过来我好害怕,都是血,全都是血,流到我的脸上身上”
裴元嗣轻吻阿萦的额头,低声认错、安抚,许久许久阿萦的哭声才力竭般止住,发现自己已不是在沈家那个于她而言近乎噩梦般的产房,而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小家里,昏昏沉沉地靠在裴元嗣怀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