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法又无天(1 / 2)
武阳县所在的磁州是边关要镇,但该县位处磁州最南,远离北境,多年不闻战鼓之声。
但今年情况变了,北方蛮子屡陷边郡,似有大举入侵之势。
京师急命边境各州、府、县都要重修和加固城防。
县城东边的围墙才刚刚起了个墙基,一堆石料,砖头堆在工地上,征夫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
武阳县尉黄伯达正站在一把大遮阳伞下面打量着工地,站在他身边的老人是县学政李宗儒。
视察工地本该县令亲临,但县尊巡察了几天,实在受不了酷热,于是就委派本县两位要员代自己出来充个门面,免得被人暗地参一个“藐视城防要务”的罪名。
两人巡视了会儿工地,正要一起回县衙。
沓沓、沓沓……
“县尉大人留步——”
一名衙差急马奔来……
张蕃在烈日下站了一会儿,就见一位身着武官袍服的人骑马奔这边儿来了。
一名衙差迎上去帮他牵住了马。
来的这位官员身材魁梧,两腮突出,四方下巴,下马后,先冷冷打量了张蕃一眼。继而环顾几名军卒,道:
“本官是武阳县尉黄伯达,事情我都听说了。该犯行凶,人证物证俱在,待本官押回审讫,等秋后处决就是。请将人犯交给本官吧。”
一名军卒摇了摇头:“大人,你可别跟我们耍心眼。”
“兄弟这话什么意思?”黄伯达皱了皱眉头。
“没啥意思,大人要杀就现在杀。你们都是一个县的,你把人带走我们不放心。”
黄伯达恍然大悟,哈哈一笑:“兄弟多虑了,本官绝无包庇之意。眼下朝廷以边关防务为重,事急应当从权,是本官太拘泥了。”
张蕃一愣:“黄大人,你也不讲王法么?连审谳定罪的程序都不走了?”
黄伯达冷冷看了他一眼:“无端行凶杀人,不杀你,那我大宁朝才是没了王法!”
什么叫“无端行凶”?!
张蕃忿然不平:“吴老四要上城墙杀我,黄大人你知道吗?”
黄伯达嗤笑道:“你的人证呢?”
没等张蕃反驳,黄伯达便高声厉喝:“来呀,将凶犯张蕃押上城墙,斩首示众!”
两名衙差立即上前换下军卒,就要把张蕃扭送走。
“长官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城墙外,一名中年灰袍僧人,一手持禅杖,一手托着钵,缓缓走来。
“贫僧法号‘了然’,方才城墙上发生的事,贫僧——都看到了。”
大宁诸州礼敬释教,武阳县所在的磁州也不例外。
见这托钵僧衣裳整洁,举动庄严,黄伯达不敢轻慢,拱手道:“大师,官府在执法……”
“长官。”托钵僧打断了他,“贫僧不敢干涉官府执法。”
“……那大师叫‘且慢’是何意?”
“这位少年马上就要死了,贫僧只想在他死前,念段经,送他一程,请长官行个方便吧。”
黄伯达看了看军卒们,有些尴尬:“这……”
托钵僧转向几名军卒:“几位施主,和尚普渡度生,给行个方便吧。”
几名军卒互相看了看,军中有人阵亡,时不时也要请僧人作法事,指不定哪天就是这个和尚去超度自己,便个个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不一会儿功夫,张蕃被押到了城墙高处跪下。
身后不知哪位衙差轻声道:“我下刀利索点,小兄弟,你一路走好……”
张蕃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线感动,接着又涌出一股恐惧。
直到死亡近在眼前,他才知道自己还是怕再死一次。
城墙下,托钵僧正襟危坐,低头闭眼,口中开始微动……
他在念……在念什么呢?
张蕃心念忽然一动,大声喊了句:“和尚声儿大点儿,我听不见。”
托钵僧歉意地点点头,朗声大唱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
《往生咒》?!张蕃悚然一惊。
这篇经文太短了,照和尚的语速,2秒就念完了,哪儿有时间找机会摸砖头?
“《往生咒》太短,求大师换个长点儿的行吗?”
托钵僧愕然抬头:“施主错了,贫僧念的是《拨业咒》。”
“你才错了,这篇经全名叫《拨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经》,但简称却不是什么《拨业咒》,而是《往生咒》。”
托钵僧一脸困惑,敷衍道:“施主起的这个名字倒也贴切经意。”
啥?我起的?
张蕃愣了下:这篇经本来就叫《往生咒》好吗?
“换个长点的吧?《地藏菩萨本愿经》,大师会不会?”
“施主说的是《地藏菩萨经》?”
“嗯?……应该是,大师会吗?”
“会是会,可此经太长……”,托钵僧有些面色不快。
“那就随便摘一段吧,一千……不,八百字,行不行?”
“那行吧……”
托钵僧一面念着经,张蕃一面用余光搜索离他最近的砖头。
可听着听着,他感觉这和尚不对劲……
“大师,你念得不对呀!”
托钵僧眉间闪过一抹怒意,声音提高了八度:“怎么不对?!”
“少了一句,不可说这句后面,你少念了句一切诸佛菩萨,天龙八部,大会之中,这回不算,求大师重头念起吧!”
墙下军卒都觉得他在胡说八道,立时大骂了起来。
托钵僧皱皱眉,忍住了,道:“那贫僧另念一段。”
张蕃又听了会儿,又叫道:“不对,你又少了一句!”
“施主你能不能等我念完再说话!”,托钵僧两眼圆睁,脸上已有五分怒色。
“放如是等毫相光已后面少了一句出微妙音,告诸大众,天龙八部,人非人等,你直接跳到听吾今日了。”
托钵僧脸上怒色转为诧异,思索片刻,道:“那贫僧重念一段,请施主细听。”
军卒们顿时哗然,纷纷喝道:“和尚别念了!化你的斋去!”
可托钵僧如同没听见一般,继续念了起来。
张蕃听了几句后,暗自为这僧人悲叹:
难怪寺里只派他化缘,这是个人才呀——连经文都没背熟就敢出来普渡众生。
“又少了两句,六者疾疫不临和九者人见钦敬之间,你漏了两个者呢,大师送佛送到天,请重新来过吧!”
托钵僧神色大变,悚然睁开眼:“难道施主知道漏掉的是哪两者?!”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七者离水火灾,八者无盗贼厄。”
“施主!”托钵僧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高亢,“你从哪儿得来这两句?!”
张蕃大奇:“经文上不是写着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