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5 章 第二十章(2 / 2)
杰克和巴布沙曾是朋友,甚至可以算是至交。他们毫不犹豫地出卖过彼此,然后在第二天又为对方支付酒债和嫖资。海盗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复杂。杰克深知巴布沙的精明老辣,他毫不怀疑,对方必然能猜到自己会想出“内鬼”这一解释,并且对此有恃无恐,几乎毫不掩饰。他也许巴不得他猜到,杰克心想。他用这个计策让我陷入焦虑之中,让我变得多疑暴躁,让我无法信赖任何人,让我看谁都像敌人,然后作出种种不理智的行为,犯/下一个个不该犯的错误,最后真的把所有人都变成敌人……真他/妈该死啊,赫克托!
“当领主和当船长真的很不一样,是不是?”李/明夜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杰克。此时的加勒比海海盗王/还很年轻,恐怕也就三十刚出头,他或许已经习惯于面对那些危险然而简单的敌人,比如狂风巨浪与未知的残酷异端文明,却没有成熟到能够玩一场政/治的游戏。
“是很不一样。这领主当得越久,我越体会到当初选择出海的正确。但没办法,世事哪能尽如人意?恐怕真神都不会有此奢望。”杰克耸耸肩,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口,“好了,科蒂夫人,我回答了这么多问题,也该轮到你了。深夜降临,有何贵干?又为何以这种状态前来?我的困局您已经了解,希望您带来了破局的良方。”
“我这样过来,是为了确保任何人都不会从灵之海的波涛中捕捉到我的行踪。”李/明夜说道。这也确实是实话的一部分。半神想遮掩踪迹并不容易,他们在灵之海中的“存在”非常沉重,假如对方阵营拥有——实际上也确实有——一名或多名精于追踪和解读灵之海波涛的占卜者,就足以捕捉半神身后留下的异常涟漪。“我猜你已经在排查内鬼了。”
“是这样,但我也无法完全肯定,那些派出去排查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那就不要信任他们,”李/明夜说道,“你自己来解决。不同于我所认识的大部分官僚,你幸/运地拥有解决这件事的力量。只要你赢了,这个问题就将不复存在。”
“我自己来解决?”杰克不由失笑,“好,我准备好了,随时能跟赫克托来一场光荣的决战。但赫克托人呢?你带来了么?”
李/明夜叹了口气,“首先我们确认一点。”她淡淡说道,“假设你关于‘内鬼’的思路是正确的,巴布沙的补给几乎完全来自于图特加,那么你就该知道,他需要的补给,数量必定不会少。他有一整支舰队需要养活。而且他需要的补给,与你所需要的补给,大致范围是重合的。”
“我有派人排查本地商户和负责供应的人,目前看来,没有什么可疑。”杰克皱起眉。有记录却无实物,这意味着什么?当然是亏空。“我也查过我的舰队的补给,他们的物资跟记录都对得上——至少在出港时都是这样。”至于回港之后,自不必提,只要上报遇到敌人发生交战,完全可以把物资输送解释成合理损耗。
“这代/表交接在他们外出巡航时进行。”李/明夜微微一笑,这是今/晚她第一次展/露/出笑容。就像冰冷精致的玉雕忽然有了人的呼吸。“看来这一个月,你还是做了不少事儿的,斯帕罗先生。顺便问一句,你并不是一个月前就下发巡航轮班批次表,然后每天都按表执行吧?”
这个时代没有“轮班批次表”之类的概念,但杰克能够明白她的意思。“一开始是,”他说道,“当我确认负责补给供应的人没有问题之后就不是了,我会在早上下令,今天由谁负责巡航,以及具体巡逻哪些海域……”他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到希望,下意识扬起眉毛,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那么我们就又知道了一点:内鬼与巴布沙先生的舰队有即时联络措施。或许是通/过灵之海,或许是通/过……我想想,他们似乎使用一种被称为血鸦的灵界生物。”李/明夜微笑道,“每次巡航结束后,你都有查证物资损耗情况么?都是根据实物来查的?”
“当然!所有补给由我统/一发放,我就得回收没用到的物资,好下次再发出去。有人对此有/意见,他们更希望像以往一样,由他们自己买,然后从敌人身上得到补给,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再好好护航,而是会忍不住开始劫掠来图特加的商船,或是干脆以巡航的名义去其他航路劫掠……这段时间的动/乱对图特加的名声影响很大,海盗的老路行不通,我得做长期打算。”杰克语速极快,表现出极敏捷的思维。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不由激动起来,大步走进书房,拉开一个柜子,“所有发生过战事的舰队和战事记录……”他取出一叠羊皮纸,“哈!我就知道在这里。我看看,每次都有发生交战的……”他忽然沉默。漆黑的书房之中,唯有海图上方电光交错,灯塔明亮,光影勾勒出他不可置信的双眼。【1】
【6】
【6】
【小】
【说】
李/明夜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有刻意感知那些羊皮纸的内容,但她能想象到斯帕罗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对于一个尚且稚/嫩的统/治者而言,这些内容或许足以击溃他。
巴布沙拥有一支庞大的舰队,因此他所需要的补给绝不会少,假如内鬼仅仅拥有一艘船,区区一艘船只的正常战斗损耗无疑很难满足他的胃口。故而内鬼必然是颇有权/势之人,掌握有由三四艘船组成的船队,又或许更多,也许暂时不足以推/翻斯帕罗的统/治,但在此时的图特加,拥有如此力量之人必然深得斯帕罗的信赖倚重。当然,李/明夜相信对方不会做得太过明显,比如他也许会适当出卖一些己方阵营其他人的情报以供巴布沙劫掠,营造出真/实的败绩;比如他可能会赢那么几场,只是打出了许多弹/药;比如他可能不会亲自输送物资,而是派遣手下出场;比如他可能在这一个月内又收/买了其他人,将其发展成了物资输送队的新成员……但杰克·斯帕罗拥有足够的智慧和犀利的眼睛,所欠缺的仅是阅历。只要给他一个正确的思路,这位年轻的领主就可以洞察真/相。
——当然,假如斯帕罗的智慧不够,那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因为李/明夜本就是怀揣答/案而来。一小时前,她正在战术终端里审阅弗兰克关于加勒比海海盗王之争的报告,这份报告里附带有可疑分/子名单。约克伯爵以他超人的眼光与丰富的阅历迅速锁定了叛/徒的范围,然后他就意识到,向年轻的杰克·斯帕罗提交这份名单需要耍上一些手段。他本想亲自完成这件事,因为他显然并不缺乏手段,然而第一座浮岛的发现打断了他的计划。考虑到斯帕罗稍微放一放应该不会死,但指望李/明夜憋住好奇心与探索欲却是绝无可能,故而弗兰克相当潇洒地离开了图特加。而斯帕罗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确实真的没有死。
——好在李/明夜也并不缺乏手段。在审阅完报告,并肯定了报告的正确性之后,她采取了相当简单粗/暴的方式。作为天人合一境界的半神,她是货真价实的绝地大师,原力·读心这一技能对她来说就跟呼吸一样容易,抵达图特加半小时后,她已经有了明确的叛逆者名单。她完全可以操控叛/徒的心灵,命他们在斯帕罗面前跪下自承叛逆,但如此直接和突兀、又如此深入地拨/弄命理,极有可能惊动敌人的灵能者,使对方提前感应到末/日将至,于是她决定启发斯帕罗自己发现答/案。这当中确实存在考验之意,可不得不说,年轻海盗王的表现其实给了她不小的惊喜……他几乎就要独自成功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窗外狂风暴雨,喧闹如沸,室内因此愈显静寂,唯有杰克粗重的呼吸。李/明夜安静地端详他。她先是从那双棕色/眼眸中看到狂/暴的怒火,不过多时,怒火平息,转而流露/出困惑与悲凉。再然后,他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放下羊皮纸,又喝了一大口朗姆酒。
李/明夜轻柔开口:“你的应对其实很正确,相信即使没有我帮忙,你发现这一点也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杰克重复了一遍,语气极其复杂。现在发现他都嫌太晚,假如再过去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你被人背叛过么?”他突兀发问。
李/明夜想了想:“很少。”
“但确实是有过吧!哈,真令人意外。”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当时是领主夫人。”李/明夜淡淡说道,“那时我的丈夫在外征战,铁匠们忙个没完,必须一天到晚铸造兵器和火器,满足战争所需。因此我大发慈悲,让那些原本不配被砍头的人都得到了干脆利落的死亡——砍头本是贵/族才能得到的特/权。其实照我说,不论是不是贵/族,背叛者都应该进刺笼,然后在我的城墙上风干才是。我本打算这样做,而不是仅仅把他们的头插在那里,但铁匠们确实忙不过来了。”
杰克的神情更复杂了。很显然,这并不是他预期的答/案。“我以为使徒会比海盗更慈悲一些。”他只能这样说道。
“确实如此,我对那些勤劳勇敢的铁匠们非常体恤。”
杰克闻言,不由噎了一下。李/明夜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背叛者的武/器从何而来?假如我追究,有些人必会承担罪责,大部分统/治者都会追究,但我反省自身,发现是法/律和法/律的执行有所疏漏。他们或对武/器用途一无所知,或有所猜测却不敢深究,最终只能屈服于无知、金钱与权力。然而这并非他们的过失,而是我的过失——我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权/利。为效率考虑,我仍然保留了这个权/利,没有将其赋予他们。他们继续忠诚地为我提/供服/务,应下了我的每一个订单,并且如期交付。我丈夫的捷报一张张传来,他们居功甚伟。”
杰克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我应当宽恕?”
李/明夜反问道:“你之所以问我,是希望我劝你宽恕么?假如你当真这样想,那你就这样做吧,毕竟这儿是你的领土。”
“不。”杰克摇摇头,“我只是……希望得到公/正的建议。”
“就连真神都无法保证公/正。”李/明夜很温和地说道,“在宽恕铁匠们之前,我砍了172颗头,并不只是意图反叛之人,还有他们的父母、妻儿,甚至岳丈。凡是知情且有从反叛中获利之主观意愿的人,根据情节轻重,我判处他们得到对应的惩罚,上至斩首,下至削爵、没收家产和驱逐。我下令斩首3岁的孩子,却放过30岁的铁匠。”她顿了顿,微微一笑,“在我看来,一个人在一桩罪行中该承担多大的责任,仅仅取决于他拥有多大的权/利。既然我没有赋予铁匠们拒绝和知情的权/利,他们就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他们只是正常地完成了几笔生意。而贵/族家的3岁孩子完全是其父母的一部分,假如谋逆成功,这个孩子将会获得极大的好处,因此他也背负责任,其责任与父母均等。除此之外,那时我丈夫正在打仗,铁匠的用处可是比叛逆的贵/族大得多!在我做决定时,这一因素当然也纳入了考量。”
“……好吧,我会好好想想。”杰克叹了一口气。他又拎起酒瓶,送到嘴边,却发现瓶中已经没有酒了,只好失望地将其丢到一旁。“总之,多谢你的帮助,科蒂夫人。虽然我不认为我会下令斩首三岁的孩子,但还是感谢你,唔,还有那个倒霉的孩子。”
“哦,当时确实有人反/对。我的臣属认为我不该让他上断头台,而是应该私下给卫兵带句话,也有人认为下不下令都一样,考虑到其父母亲朋或被斩首或被流放,失去庇护的3岁孩童不论如何都活不久。‘何必脏了您的手呢?’他们问我,‘您的名声比他的性命宝贵得多。可以让卫兵代行刑官之职,在摔死他之前对他宣布罪行,就当作审判完/事。’”李/明夜耸耸肩,笑了一下,“看他们多贴心,又多冷酷!山民的心就像山石般坚/硬,对背叛的脏血毫无怜悯。但当时的我认为有必要进行公开审判……当时的我还年轻,拘泥一些毫无意义的世俗观念。至于名声嘛,我的名声本就糟糕透顶,反正也不指望依靠名声来借钱。”
依靠姓氏贷了一大笔款的杰克不由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从李/明夜那一长串追忆往昔之废话中提炼出了重点,“应该承担的责任,和能够发挥的作用?”他喃喃说道,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唔,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了……得再来一瓶朗姆酒才行。请别离开,科蒂夫人,我会专门为你拿一瓶适合女士的酒。葡萄酒如何?我需要你继续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