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3 章 第十八章(2 / 2)
忽然之间,太阳降临在眼前。他用融化的眼睛看着那一轮太阳,从巫术幻视的灵之海迷雾中骤然升起。在灵能者超脱俗世的凝视中,灵之海是变化莫测的多彩迷雾,凡人的灵魂则是蜡烛的光芒,在迷雾中浮沉飘摇,但这一尊不一样。这是一轮环绕着恢宏星河的伟大太阳。就像真/实的太阳一样,这轮太阳亦有黯淡的部分,其表面浮动着不少黑斑,但璀璨的炽/热光辉一刻不停地吞噬着它们,鼓动起它们的热情与生机,好让它们光耀如昔。
我正在对你说话,太阳对他说,于是他听见了。看着我,只看见我。
思绪奇异地平静下来。痛苦依旧,如炽如沸,但神思清/醒,这加剧了痛苦。为何我如此痛苦?他绝望地询问。求求你,救赎我,让我解脱。
我救不了你。太阳回答他。睁大眼睛看看,困住你的正是你自己。
我自己?他赶忙低头看向自己,发现果然如此。那灼烧他灵魂的火从他的灵魂之内迸发出来,明亮的、纯白的火焰,构成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锁链,而锁链上遍生荆棘。它们束缚着他的肢/体,迫使他跪在地上,品味每一寸痛苦。它们如此坚/硬强大,而他的力量又是如此微薄,根本无法挣脱。
奴/隶的后代,是否永远是奴/隶?太阳用雷鸣般的声音隆隆询问他。你是如此的虔诚,愿意向你的神明奉献一切,包括你的生命,于是你的神明承担了这份责任,实现了你的愿望。你自愿把你的一切送入他人手中,由他人替你背负。既然如此,为何/在他人实行这份权力时,又寻求解脱?
我……
他茫然地思考,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他生来就是如此,从一出生开始,所有人都告诉他要敬奉神,因为正是神的恩/德,赐予了他的出生。神的使者传授他知识,神的信/徒教授他技巧,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神明的赐予,每一次强大都是神明的赞赏,而他的所有成就都是神明的意愿。他生来就是如此。
如果你把你的一切都视作他人的赐予,那么他理所当然就能将其剥夺。太阳说道。工具由主人制/造,工具的定义由主人赋予,这个道理没错。
但我是人,他说。
是吗?我看不出来。太阳似乎笑了一下。永远都不要否认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因为这正是是人和奴/隶的区别,也是你之所以被称为人的关键。在遥远的古代,没有多少生物有幸拥有这一关键:思想,又或者有人将其称为智慧,虽然在我看来,思想其实只是智慧的种子。
他茫然地看着太阳。
太阳视若无睹,只是喃喃自语,全然不顾他是否能理解。即使我再仇视觉者,太阳说,也不能否认祂的伟大。这是通往自/由的钥匙,人人生而拥有,却又何其宝贵!这样与生俱来的珍贵财富,我不论如何都不能明白,为何总有人宁可将这把钥匙托付给他人。人是什么?不过是一坨血肉,一个灵魂,飞禽走兽也是如此,与人没有区别。但人之所以是智慧生物之一,是超脱于飞禽走兽与我手里这把止血钳的存在,正是因为人的灵魂中蕴藏有思想,开启自/由之门的钥匙。一旦失去这把钥匙,人也就不能再被称为人。
——所以,告诉我。你是人吗?
他凝视着太阳。好像过了良久,几乎一辈子的时光,又好像仅仅过了一秒钟。痛苦仍在持续,但不再有/意义,因此变得可以承受。我该怎么做?他虔诚地询问。伟大的存在啊,请您指引我!您为我指出了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这一次,太阳沉默了很久,直到他心生忐忑。终于那伟大的存在再次开口,第一句便是否定。166小说
我并不伟大,太阳说,这条路也并非从未有人走过,因为我正走在这条道路上,我知道该如何做。站起来。
我站不起来……
站起来!
太阳的声音就像雷霆的咆哮。他吓了一跳,接着便开始尝试。挣脱束缚是如此的痛苦,随着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锁链与荆棘就更深地扎入肢/体,在他体/内灼烧。如此恐怖的折磨,几乎让他失去力量。然而每当这时候,每当他想休息,每当他想放弃,他都能感到太阳的注视……如此炽/热,几乎令人疼痛,他从中汲取到恐惧,与此同时,也汲取到勇气。
——一旦轻言放弃,一旦无法依靠自己站立,他就会被无情抛弃。他轻而易举地认知到这一点,而这甚至比死亡更令他恐惧。但他的勇气也因此而生。他知道自己必须足够坚强,坚强到足以达成对方的期望。
终于,他站起来了。
锁链与荆棘绷紧到了极限,骤然地崩断,火焰也因此熄灭。他仰望着太阳,精疲力尽,然而心情激荡,满腔热血。他本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但他做到了,他成功了。现在,他等待着。
太阳没有再开口。
在他陷入不安和迷惑之前,烘托着太阳的星光银河汹涌而来,在一瞬间淹没他。银河清凉得接近寒冷,却并非凛冽刺骨,反而令人感到柔和。就像在最炽/热的盛夏浸没入溪水般舒适。
疲累涌上心头。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忽然放松/下来,便再也难以支撑。他强打起精神,用/力眨了眨眼,忽然间便意识到,自己的感知已经回到了物质世界之中,而这意味着他脱离了无法自控的濒死之境。他在神威与天罚中幸存,今天以前,他决计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能经历这一切而活下来。
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好像隔着一层脏污的毛玻璃。提佐克忍不住看向“太阳”方才所在的位置,接着他便看到了那名女子。
她看着他,俯视着他,用三只眼睛。她的目光深邃,有实质的力量,那是大地般沉稳深厚的磅礴,无穷无尽亦无畏的坚毅和勇气。这样的眼睛只属于真正的强者,就连“美丽”一词的形容,都显得太过单薄……这一瞬间,他只感到了解脱。
——就像漂洋过海孤苦伶仃的旅人,与风浪搏击,与饥/渴为敌,与绝望作战,终于踏上了广阔博大、无边无际的陆地。大地般强大的女人,光辉璀璨的神明,滋养众生的母亲。
“神啊……”提佐克吐露/出模糊不清的话语,面庞上滑落泪水,“神啊……”他昏迷过去,却无比安心。他知道自己已经真正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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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靳一梦慢悠悠晃进底舱时,李/明夜已经完/事。她正斜坐在一张沙发上抽烟,另一只手轻轻抛动天机之骰。那凯伯水晶制成的法/器上下翻飞,勾勒出命运的轨迹。
“你决计无法想象,那座岛背后的故事究竟有多有趣。”李/明夜笑着说道,“我只说一句——我在提佐克的记忆中看到了那名‘偶然穿过风暴登岛的幸/运儿’。”
“你认识?”
李/明夜扬扬眉,最后一次抛起骰子,在半空中便截住。她吐出一口烟雾,悠然开口:“我不认识他。听说他现在已经很苍老,但在提佐克的记忆中,他的容貌还像任何一个正值壮年的半神一样年轻,一张漂亮脸蛋。这才是他本该拥有的面目,毕竟他今年应该还不到一百岁。我能轻易认出他的身份,你要是见到他,想必也能一秒就认出来,因为我们认得他那和他一样漂亮的好儿子。”
“斯帕罗。”靳一梦挑挑眉,颇为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合理。慈悲之岩风暴环绕,而那风暴并非自然,乃是无懈可乘的神明魔法,要是没点运气之外的真本事,如何能够登岛?前任加勒比海的海盗王者,当然有不止一点的真本事。“如果是斯帕罗,那他去慈悲之岩,应该就不是偶然了。”他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心愿罗盘当时就已经在他儿子手里了,对吧?”
“还没有,不过时间很接近,相差不到一年。”李/明夜微微一笑,“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亲爱的,比我们经历的一整件事都要有趣。可怜的提佐克生活在这样有趣的事情之中,却对此几乎一无所觉。”她顿了顿,又道:“好吧,这是不确切的。他对此有所察觉,遗憾的是,他看到了每一件‘事实’,却没有洞察真/相。”
——在敌对一方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将一个有/意配合的灵能者灵魂引渡至奥利西欧的神国之中,对李/明夜而言并不困难,紧随其后的则是对入境者记忆与命理的探查,这也并不算难事。从物理角度上来说,记忆不过是存储在大脑内部的生物信号罢了。对于一名灵能者而言,其记忆本身确实拥有力量,但这并没有改变记忆的本质。
——提佐克的精神虽然受创严重,但大脑中存储记忆的组/织毕竟没有死,更何况这名灵能者此时已经将李/明夜视作神明,毫不抵触?他的灵魂对李/明夜几乎是完全敞开的。只是他毕竟处于昏迷状态,其大脑中提取的记忆缺乏其主人引导,极其纷杂混乱,主观意愿与客观事实更是混杂不清,真真假假颇难分辨,因此需要李/明夜稍微分析理清……而她做这些顶多只需要几分钟。
——环绕慈悲之岩的风暴,环绕图特加的风暴,以及女海神科莉布索的威能;天人们野心勃勃的仆从,亚特兰蒂斯与海神教的宿怨,困锁强大/法相于现世的异术;戴维·琼斯毫无征兆的背叛,树野人突如其来的退化,斯帕罗不合常理的老迈……年轻英俊的海盗王子隐藏身份,潜入图特加,邂逅情窦初开的女祭司。如此浪漫。
是命运不经意间的推手,是因果中不可察的引力,还是一场精心策划、发酵了千年仇/恨与愤怒的复仇?让背叛者败于背叛,死于绝望。即使是现在,李/明夜都不能完全确定,但她能洞悉它们之间微妙的命理纠缠与命运涟漪。这一刻,她简直爱上了这次历练。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有趣。
“真希望贝塔赶紧干完活儿。”李/明夜长长舒出一口气,放松地陷入柔/软的椅背里,“我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并不足以令我感到安全。但是,看在奥丁那件海德伦斗篷的份上!该死的,我真该多打包十几二十件回来。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跟斯帕罗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