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第十二章(1 / 2)
宇宙4第十二章
后来,她被带到了警/局的审讯室里。
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市镇警/察局,这里通常招待一些下载盗版电视剧又交不起罚款的穷鬼、打架斗殴的平头百/姓与偷鸡摸狗的混混渣滓,顶多偶尔有一些抢/劫、强/奸、枪击(大多是误伤走火)犯,这都算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了,像是招待恶性谋杀案/件的嫌疑人,根本就是警/局自剪彩以来的头一遭。由于这个原因,她得到了极其“隆重”的招待,其内容包括粗/暴的喝骂、严酷的威胁、三四个耳光、腹部的一拳……以及含有种/族与性别这双重歧/视色彩的侮辱和轻度猥亵。
于是,当哥/哥见到她时,她着实是相当狼狈。寒冷与疼痛让她疲惫不堪,但每当她想闭上眼时,就会有人粗/暴地弄醒她。当门被推开时,她心中最美好的期待不过是一名律师,可是现实居然比梦幻还要美好。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审讯室内很快就只剩下兄妹二人。
哥/哥坐到她对面,盯着她红肿的脸颊,皱眉道:“发生了什么?”
她眼眶一热,别开脸哑声道:“我告诉警/察,我杀/人是因为幻觉,我把那些人当成了怪物。他们以为我想用精神病为借口脱罪,又实在找不到合理的动机,就认定我吸毒。我不承认,我说可以做检验……他们就打我。”她说到此处,终于放心大胆地委屈了起来,这一夜的经历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溢满眼眶,“哥,我害怕……我想回家。”
哥/哥叹了口气,握住她铐在一起的双手。他安静地注视她,直到她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回家的,中美没有引渡条例,更何况没有人在犯/下如此重大恶劣的罪行之后还能被遣/送回国,而且她既然愿意留在罪案现场等待警/察,便意味着她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好比去餐厅吃饭就一定要付钱一样。但是……她真的太害怕了。
道理这东西就只是个道理,它只值一张嘴,而绝大多数人在上下嘴皮子一碰的时候,决计想不到自己要为了践行它而付出什么。她生于和平盛世,又是书香门第富贵之家,物质与精神都极其富足,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令她知礼明信,于是她决定负责与赎罪,但与此同时,过于优良的家世也使她对接踵而来的一切严重地估计不足。
在她人生的前十六年,所见者俱是礼数周全、待人亲切之辈,这辈子所见过最严重的真/实暴/力,不过是坐车上学时路过某个街角,惊鸿一瞥间看见的打架斗殴罢了,其真/实感还不如动作电影。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暴/力”,那只是个名词……就像“死亡”一样,单纯的名词。
——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新死之人的骨头是带点粉红的,看起来湿/润而娇/嫩;原来人将死时真的会抽/搐,就像极为剧烈的寒颤;原来一个蓝眼睛的人在被戳破眼球时,所流/出的浓浆状晶体是几乎透/明的,而不是像他眼球一般的白色或是虹膜一般的蓝色;原来人在被割破气管与颈部大血管之后,血液一开始会喷/射/出来,随后便会回落成涌;原来当血顺着那个大洞流进气管里的时候,人会被呛得发出“嘎吱”或是“嗤嗤”的声音……原来这就是“死亡”,如此的惨烈和丑陋。
——当你注视着那两个曾经是眼睛的血糊糊的孔洞时,你首先会觉得困惑与不真/实,因为这实在是太轻易了。仿佛上一刻还是活人,你只眨了眨眼,他就在这一刻变成了尸体,就像某种虚幻飘忽的戏法。这种梦游般的不真/实感会持续好一会儿,直到某一刻,你才会突然意识到那竟然是真的,真的有人死去了。戏法变成真/实,褪去把人复活的魔力,一切不可挽回。
她的“某一刻”,是她在案/件卷宗上看到那两名死者资料的时候。哈夫斯·施密特与艾德·霍夫曼,前者是一个长着漂亮蓝眼睛的年轻人,笑容爽朗;后者是一名与她几乎同龄的少年,脸上有种腼腆怯懦的神态。当时她反反复复地看着这二人的资料,接着她开始发/抖和哭泣。
她低下头,再度哭了起来。哥/哥将纸巾盒递到她面前,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认真而仔细地打量着她,直到她感到疑惑,他方才说道:“你看起来……确实很像我妹妹。”
她愣住了。
“但你并不是她。”哥/哥继续说道。他站起身,椅子发出一声粗戛短促的冰冷吟叫。他低头看着她:“我妹妹与我共进晚餐之后,一直待在我隔壁房间里。当警/察上/门告诉我‘我妹妹因为杀/人而被抓入警/局时’,她正在睡觉。”他皱着眉,似乎在为当下的情景而感到困惑。
“……你说什么?”她奇怪地看着他,因为太过震/惊而一时无法/理解其内容。
哥/哥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她愣愣地看着,虚弱地嗫嚅:“……哥?”
哥/哥停下了:“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的最好结果就是以精神病为由脱罪,精神病院总比监狱要好。等你见到公设律师之后,就立即向其要求做心理评估吧。”
他说完后就推开了门,临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熟悉而悲哀。她忽然明白过来了——他其实认出了她,但是……他决定放弃她。
门关上了。她茫然地盯着门板,腹腔/内所有的脏器都像消失了一样,只剩一具又空又冷的躯壳,虚无而冰冷地抽/搐。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我?你不是很爱我吗?我是你的亲妹妹啊!
——是因为我杀了人吗?
——是的,我杀了人,我知道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你可以责备我,惩罚我,打我骂我,你可以让我去坐牢,可以让我去做任何能够赎罪的事情……
——但是……能不能,别不要我?
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头痛如绞,头骨仿佛变成了一个全力开动的榨汁机,直搅得颅内一片浑噩。剧烈的疼痛引发内耳平衡功能的失调,她摔倒在地,眼前的世界变成了潮/湿而模糊的色块。斑驳迷乱的视野中,她隐约看见,审讯室那扇光亮的双面镜长窗上,映出了一截人影。
“你想起来了吗?”人影问。
“想起……什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人影说道。
“第二次……”她捂住额头呻/吟。她的脑海中似有一面坚固的高墙,而此刻,巨大的痛苦使其产生了一道裂隙。“第二次……”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出,无数画面开始闪现。
“我想起来了。”
李/明夜抬起了头。她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但那双被汗水与泪水打湿的眼睛却镇定而清明。审讯室的强光与剧烈的痛苦使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棕色的虹膜浅淡得近乎于透/明,显出一种经历过沧海与桑田的漠然从容。
“那个早上,醒来的不是我。”李/明夜轻声说道。她站起身,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个该死的觉者试炼真是莫名其妙……说起这个,你又是谁?”
镜中人耸耸肩,与李/明夜别无二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颇有兴味的笑容:“你不妨猜猜看。我与你一同出生,一同长大,也会一同死去。我是你没有形体的双胞胎,掌握着你的快乐与痛苦,知道你每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你觉得我是谁?”
“记忆。”李/明夜低下头打量手腕上的手铐,口/中淡淡地说道。
“别这么冷淡,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镜中人抱怨道,“你如果一味地沉湎于幻想,这次我们就得一起完蛋了。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自从你在那个早上醒来以后,你就没有进食、排/泄与睡眠……”
“在这个幻境中,我没有任何生理需求。”李/明夜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坐回了椅子上,“而且在此之前,没有获得记忆的我并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就像一个思维盲区……我在做梦?”
“这里或许与梦境有些类似。斗兽场将你的意识投映于此,并反转了你心中最大的遗憾,使美梦变为真/实。但你能做多久的梦呢?你的身/体不吃不喝还能顶多久?这次试炼的时间流速是1:20,你自己算算看吧。”
“我不用算。”李/明夜平静地说道,“既然我已经醒来,那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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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李/明夜虽然依旧觉得这个试炼实在是莫名其妙,但她已经大致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试炼是怎么个回事了。
其实最开始,这个试炼的内容非常简单——斗兽场发掘出了她内心最大的遗憾,于是在那个决定命运的早上,醒来的人变成了她自己。天底下最完美的骗/局就是自欺,她对此无力抵/抗,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如此地渴望这个美梦,渴望一个没有无尽的算计与杀/戮、不需要太努力就能活下去的世界,渴望一个被人爱也能够爱别人、最后终老于凡尘俗世的平凡人生……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就此在睡梦中死去。
——毫无疑问,在正常情况下,这个试炼的规则就应该到此为止,因为若是她没有从幻境中醒来的话,再设立更多规则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当她冲破幻境,试炼规则才会产生改变,或者说,试炼才能进入到下一个阶段。
当她沉湎于幻境时,她的真/实记忆,或许还有其他的一些意识,开始试图唤/醒她,于是便以她的真/实记忆为基础制/造了这所谓的“环美自/由行”。不过说句老实话,这也正是记忆存在的意义,它代/表所发生过的一切真/实,而她的真/实本就容不下如此美梦。
不过……“这也太过分了吧。”李/明夜皱着眉说道。
“你的父母兄长都是你的意识投映,只需要一点点刺/激,它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做出它们已经做过的事情——也就是放弃你。”镜中人用无辜的语气分辨道,“现实就是那么伤人,这不是我的错。”
“我不是指这个……当然你也很过分,相信我,如果不是一直待在镜子里,你肯定会挨揍。”李/明夜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我是指试炼规则的不断改变。”
“这个试炼还有规则?你收到系统提示了?”镜中人诧异。
“没有。但如果‘醒来’就意味着通/过,我现在还待在这里干嘛?”
“对啊……为什么你还没有通/过试炼?”镜中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然你去把你家人都杀了试试看?也许会有用。”
李/明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果然只是记忆……就算你拥有一些来自于我的组/织计划能力,但论起独/立思考能力来,你或许还不如一只蚯蚓。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为我提/供一些经验参考,或者当一个合适的听众吧。”此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一名警/察走了进来,她便闭口不言,极为顺从地跟随那名警/察前往拘/留所。
所谓的拘/留所不过是几个大铁笼子,铁笼之中设有几张焊死在地上的长椅,其中不过寥寥几人而已。她被带入一个空无一人的笼中,随即择了一处角落坐下。过了片刻,她继续开口说话,声音低微如呓语:“这个试炼很不寻常。它没有提示,没有任务……它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让我看到我的内心。”她低下头打量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手铐留下的痕迹,“在这个世界里,能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
“我觉得你得说得明白点儿。”镜中人在一块玻璃上出现了。
“我的力量属性高达48点,却依然挣不开那副手铐,这很不寻常。”李/明夜极为平静地说道,“这里是一个类似于梦境的精神世界,我想这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认同自己有罪。当然也确实如此,我欺/骗、杀/戮、背叛,与邪/恶为伍,满手血/腥,满心算计……我的确有罪。斗兽场了解我的内心,当我被过去所困扰时,或许我只需要成功抵/抗诱/惑便能通/过,而当你尝试唤/醒我时,它就用你来对付我。你为了再现‘我被所有人放弃’的场景,将我拖入一个满是怪物的世界——我想这应该是由于我在《人类清除计划》中的经历,在《人类清除计划》中,这个小镇确实与地狱差不了多少。顺理成章的,我杀了人,而我的父母兄长……”她略一停顿,似是说不下去了,便淡淡地笑了笑。这个笑容很平淡,但不知怎么的,却是比嚎啕大哭更加悲伤。
“抱歉。”镜中人诚恳地道歉。
“不用道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回是我自己放弃了他们。”李/明夜微微合上眼,再睁眼时,神色已然恢复平和,“当我意识到自己有罪,我选择了束手就擒,这无疑是作茧自缚,于是玩法又改变了。你发现了吗?斗兽场在利/用你的布局谋算来对付我。暴/力的警/察、挣不开的手铐、整个警/局、甚至抛弃我的家人……如果这个幻境世界继续发展下去,我想我会拥有一段非常难忘的牢/狱经历,最后还很有可能会上电/椅。”
“那怎么办?你要忏悔和赎罪吗?”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按照普世的道/德观念来看的话,我做的事儿够我死多少次吗?我靠杀/戮、阴/谋与背叛发家,光是候选者试炼中因我而死的人,就足够让我在地狱住到时间的尽头。赎罪?我他/妈赎个屁。”李/明夜撇撇嘴,“对于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而言,光/明并不美好,它是最黑/暗的。”而且若是她没有猜错,只要她的内心存有哪怕一丁点的自我质疑与软弱,试炼都不可能结束。它会不断改变规则与玩法,变着法儿地朝她心中最薄弱之处下刀子,直到把她弄死为止。
“……在大放厥词之前,麻烦先从这个必死结局中逃出去好吗?”镜中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