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一门皆良才(1 / 2)
当季景西这边的传信官带着信飞驰在通往凤栖山的大道上时,那头空等一日却仍未收到任何消息的靖阳、杨缱已然坐不住,点齐一队兵马准备出发。
前来送行的杨绪尘情绪基本差到了临界点。
他总共就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一个绪冉被困盛京,一个绪丰半路被一封书信临时征召去了涿县,一个绪南目前在下安镇搅风搅雨,如今还要搭上一个准备去前线寻夫的杨缱……
四个里面有三个都是奔季景西去的,最后一个还是被季景西的姐姐带上战场。偏生他还不能说一个“不”字。
真,是,好,样,的。季氏怎么就出了季景西和季君瑶这两个“害人精”?
尘世子心情极差,已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反正弟弟妹妹们翅膀硬了,他说什么也不见得听,干脆一语不发,就冷冰冰盯着两人,看得靖阳与杨缱一个赛一个心虚,你戳我一下我捣你一肘,都不敢率先开口。
最后还是杨绪尘叹了一声,“一切小心。”
两人如逢大赦,点头如小鸡啄米,靖阳更是倾身给了对方一个吻,令黑着脸的尘世子悄然红了耳根。
“放心,我定会将阿离平安带回来。”靖阳向他起誓。
杨绪尘抬手帮她正了正甲胄,“只有阿离?”
靖阳反应过来,笑容灿烂,“还有我,我也会以自身为重。心肝,等我回来。”
杨绪尘好气又好笑。
他到底硬不下心肠,嘱咐道,“且去吧。只要不翻出天去,凤栖山这边有我。”
杨缱漆黑的眸子盛了些微水光,朝兄长郑重点头,靖阳也笑了笑,起身坐正,飒然挥手,“出发!”
目送队伍离去,回去路上,杨绪尘继续盘算起几个弟弟妹妹的处境,盘到最后,忽然问身边人,“六小姐呢?”
落秋想了想,答:“绾小姐去了宁妃娘娘组的文会,眼下尚未回程。”
杨绪尘嗯了一声,随口问,“可有与谁结伴同行?”
落秋:“有的,贺六公子一大早便来接人了。”
杨绪尘脚步一顿,“谁?”
落秋:“贺六公子,贺云墨。”
杨绪尘表情顿时一言难尽,好半晌才问,“……何时的事?”
落秋茫然,“今早啊?”
“不是问文会!”尘世子抽了抽嘴角,无力摆手,“算了,回头再说。”
要感谢如今战时,他忙着伴驾,还要为绪南季瑢扫尾,腾不出手来收拾人,否则,哼。
虽这般想,到底意不平,心情不好的尘世子决定给贺家小子垫上一砖,“稍后你将绾儿与贺云墨结伴去文会的事传信于二公子。茂行出门在外,最是惦记绾儿这个一母同出的妹妹,同他说一声绾儿近况,也令他宽心。”
落秋欸了一声。
又走了半程,落秋忽然醍醐灌顶——等等,这信送出去,绪丰少爷真能宽心吗?
“阿嚏——”
远在文会上的贺白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惹得身边人看过来,“可是着凉了?”
对上少女的担忧,贺白不由一笑,“没有,许是被人惦记。”
少女秀眉一挑,“是不是我五哥又来信催你了?你难道真要应他所邀去下安镇?”
贺白没有立即回答。
杨绾登时急,“贺云墨,那可是战场!你伤好了吗你就想乱跑?不要命啦?”
“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你放心。”贺白连忙安抚她。
“我放……”杨绾蓦地一停,回过神欲盖弥彰地提高声量,“你伤好不好关我何事,我放什么心啊我!”
贺白也闹了个红脸,“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杨绾不可思议地瞪过来。
“不是,我是说我有那个意……”贺白手忙脚乱地补救,“不对,
我是说,那个……”
杨绾:“……”
默默翻了个白眼,杨绾撇嘴打断他:“所以你到底打不打算去下安镇?”
贺白愣愣地啊了一声,见少女已将话题翻篇,心下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道不明的可惜。
他顿了顿,答,“想去。”
“是你自己想去,还是因为我五哥的邀请你推脱不得?”杨绾问出了重点。
贺白果断道,“都有。寄云信中相邀我确实动心,另一方面也是我自己想去见识见识。”
男儿立世,谁不向往金戈铁马?即便没机会上战场前线,能在后方为战事出一份力也是好的,下安镇实在是个好去处,总比窝在这无所事事的凤栖山强。
两人躲在文会的角落里,仗着无人注意,说话也随意得多。杨绾听他此言,眉心微蹙,“贺云墨,你同我说实话,你还打算这么下去吗?”
贺白微微一怔。
“不明白?”杨绾歪头,“那我说得再直白些。我姐夫临安郡王与楚王殿下交恶人尽皆知,你到底站哪边?”
见他欲言又止,杨绾又补充,“先说好,站谁是你的自由,可你要知道,如果你还打算让楚王殿下青眼另待,最好别应我五哥所邀,他说话你也别听,离他远点。别忘了你如今这番两边不讨好的处境,可都是因为你在山东道帮了他的缘故。”
“你真的是杨寄云的妹妹吗?”贺白被她的话逗乐了,“你难道不该站在自家人立场上劝我倒戈临安郡王?”
杨绾摊手,“我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世家小姐,又不入仕,上头四个兄长一个姐姐顶着呢,轮不着我。再说了,姐夫也用不着我帮他拉拢人才。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劝你对自己好一点,别顾忌太多,年纪轻轻心事这么重,眉心都快挤出皱纹了。”
贺白下意识摸了摸眉心。
“寄云与我乃至交。”他道。
杨绾点头,“以前我也天真地觉得,只要能公私分明,立场敌对也不影响私下交情,可你看我姐姐他们,活生生的例子摆着呢。”所以南苑十八子情比纸糊已经人尽皆知了对吗?
贺白知道眼前人是真的在为他好,可事关家族立场,事关父亲与他的决定,有些话他实在无法在此时同她坦白,只能心中道了句抱歉,转而唇角一弯,笑着对上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杨绪南待我好是因为我俩互为知己,那你呢,杨绾小姐,你又是为何这般担心贺某?”
杨绾:“……”
怔愣地与少年对视着,半晌,杨绾红着脸一巴掌拍了过去,“好啊贺云墨,皮痒了敢调笑到我头上?你找打——”
贺白朗声大笑,配合着左躲右闪,“我错了,六小姐饶命!绾儿,绾儿我错了!疼!”
***
碧溪谷。
嶙峋乱立的怪石遍布谷内各处,唯有一条靠近小溪的碎石小径瞧着尚可通行,溪水已断流,干涸处显露出暗礁遍布的溪底,张牙舞爪好不可怕。
天幕漆黑,猎猎寒风从谷内穿堂而过,偶有野物蹦跳着往石缝去,片刻后又惊吓地逃窜开来,显然是被怪石后藏着的东西吓着了。
眼下的碧溪谷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谁也想不到,这里悄然藏着近万名漠北军精锐。
出身苦寒之地的士兵们已然习惯了严峻的环境,即便已在此地埋伏了一日,眼神依旧清明,随时都能一跃而起扑向敌人。可季琳不行,他这个从未吃过苦头的富贵少爷早已周身酸麻,四肢冻得几乎没了感觉,人困顿得仿佛眼皮稍一耷拉就能立即睡过去。
他下巴上添了道破口子,正是先前犯困时被尖锐的石尖所伤。
季琳旁边是越充麾下一位校尉,大老粗的汉子,让季琳保持清醒的法子也颇为粗犷,瞧见他犯困便一掌拍上去。季琳那瘦弱的小身板哪经得住他这么拍,没两回
后背便肿疼肿疼的。
“怎么还不见人来?”他忍不住发问,声音又小又哑,每说一个字,干裂的嘴皮子便疼一下。
校尉的视线从谷口方向收回来,回看他一眼,念着他是主公弟弟,将到嘴边的骂咽了回去,“你起来活动活动,别冻坏了手脚。”
季琳听话地爬起来活动四肢,待缓了酸麻,接过副将的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漠北烧刀子。虽然喉咙被辣得生疼,但酒入肺腑后荡开的暖意也令他舒服许多。他甩甩手脚,摸黑蹲下来,舔舔嘴皮,“好像已经寅时初了,王爷他们不知顺利与否。”
距离约定的季景西将人引入谷内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可季琳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十载了。
“不是还不到卯初?急什么。”校尉没好气。
他本来应该被选在诱敌深入那一支队伍里的,如今却被压在这荒谷里,还被安排照顾一个少爷,已是很不悦了,季琳这个娇滴滴的少爷还在问东问西,如果他不是王爷的弟弟,校尉说不定会给他一拳让他安静点。
他们这三万人的兵力被分成了三支,一支潜在碧溪谷里,是本次伏击的主力军,一支则在越充带领下,于两天前悄然出发绕道敌人后方,剩下的那支,则由季景西率领,负责将人引到荒谷。
起先徐衿几个都不赞同季景西以身犯险,可季景西却直言,除非他出面,否则谁都无法让司凌上当。钓大鱼要下大饵,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合适了。
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徐衿等人不是不知,可同意不代表就能照做。可惜撇开季景西,无论他们如何“勾|引”,司凌那边该应战应战,主帅却打定了主意不出战,几番下来,莫说见到司凌,连他们自己都险些一个不慎暴|露意图。
季景西终于得以披甲上阵。
得益于三年漠北苦熬,从前肩不能扛的景小王爷如今也能上阵杀敌了。当然,比起真正的武将他还差得多,如今的季景西骑射水平也就堪堪搭得上南苑书房的出山标准,和徐衿不相上下,和袁铮、靖阳、司凌比……也就隔五六个孟斐然吧。
但是够用了。
为了取信司凌,季景西带足了一万人马,一副要同对方一战定胜负的架势。没有人会相信一支旨在诱敌的队伍能多达一万这么臃肿,司凌自然也不信。
他从不轻视季景西,刚一交手,便觉出对方并非全军出击,此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只骑兵并不在其中,那么只有一个答案,对方主力绕后了。
绕得好!己方援军就在路上,季景西敢绕后,他就敢给对方一个两面夹击,不吞下那支骑兵誓不罢休!
“传令下去,兵分两路!”司凌迅速传令,“留一万人守后方,传信援军以火光为信,待对方主力一出现,便与我军配合,狠狠包他们一个饺子!剩余人跟着本将军!今日誓要活捉季景西!”
“是!”
司凌猜得不错,季景西的确让越充带走了大部分燕骑,自己身边则只留了一千,剩下的皆为漠北军精锐。既然是诱敌,那势必要做戏做足,两方人马陡一交手便是你死我活,很快便杀出了血性,到后来,连季景西都恍惚以为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但很快,因为双方战力的不均,战争的天平开始逐渐向司凌那边倾斜。
从季景西夜间发动突袭到他身边只剩下寥寥一千人,用了将近三个时辰。
“禀王爷,燕骑已成功脱离。”
撤退的路上,季景西收到了他苦等而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司凌的追兵就在身后,连续三个时辰的厮杀令这一千人皆疲惫不已,负伤的季景西被孟斐然摁在马车上包扎,传信的士兵小跑跟上,隔着车板语速极快,“一千燕骑并三千漠北军皆已出十八里坡,正全速追赶越将军的脚程,预计天亮前能会合。”
“好。”季景西
的声音透过车板传出。
不一会,又有人上前,“禀王爷,此前受命假死的两千人已有大半脱身。”
“很好。”车里的季景西半阖着眼,“传信将士们脱身为先,之后谷中会合,见机行事。”
孟斐然用力将最后一段绷带系紧,帮着人将甲胄重新穿戴好,指示季景西动一动胳膊。后者满意地抬抬手,“可以,不影响。”
“只能处理到这程度,你接下来注意点,别再伤到同一处。”孟斐然叮嘱他,“待事了,必须给我卧榻一个月。”
“放心。”季景西保证,“事了之后,你将见到一个无比听话乖觉的季景西。”
孟斐然嗤笑,“您倒是不听话一个给我开开眼呗,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又谨收拾人呢。”
季景西:“……咳,准备弃车,后面快追上了。”
两人利落地弃车换马,没有了累赘,整个队伍的速度快了不少。
回望背后穷追不舍的敌人,再看自家这边的狼狈模样,孟斐然抹了把脸,算是服气得五体投地,“我真的很少夸人,但这次必须说一声,王爷果然料事如神。”
季景西扯扯嘴角,没有接话。
诱敌计划进行到现在,可以说顺利至极,一切都同他们此前安排得大差不离:先是在交手之初,吩咐一千燕骑借夜色掩护,将另外三千精锐送出战场,其余人马,一部分假死不敌保存兵力,随时待命支援碧溪谷,剩下的则负责将敌人引入谷内。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负责实施“诱敌”的队伍加上季景西在内,不到四千人。
这四千人才是正面硬抗司凌的主力,是去搏命的。能不能活,能活下来多少,且看命运。
司凌绝对想不到季景西敢这般不要命,居然从一开始就敢拿四千拼三万,哪怕这四千漠北精锐能以一敌二、以一敌三,换任何人,也不会比季景西胆子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