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以死明志”(1 / 2)
醉云阁不欢而散后,杨家针对朝堂上的风波也开始了正式反击。
他们当然不会上赶着反驳尹精的奏本,在老皇帝没有明确态度之前,主动跳出来为杨缱说话反而坐实了她与此事有关。在此事上,杨家既被动又主动,被动的是杨缱的确伤了楚王,这就注定了他们无法彻底放开手脚,主动的是季珏居然先一步找上门澄清自己——且不论他这样做究竟是想卖好还是有所顾忌,但至少能看出眼下他并不打算说出真相。
这么一来便好办多了。正如景西所言,应付尹精最好的法子就是无视,继而转移视线,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时间长了自然会随风而散。听起来颇有些消极,但却正是杨家人想要的结果。
于是杨绪尘大笔一挥,将重点圈在了眼下的朝堂上更受关注的两件事上——宰辅之争,与北境之乱。
当苏家两房的分家之乱终于尘埃落定,以苏怀远所领的忠国公府终于从苏家分离出去单立门户,另添两位宰辅的提议又一次出现在了某次朝议上。而这一次,老皇帝终于不再沉默,而是开始试探群臣。
他一松口,朝堂上的举荐之声立即络绎不绝,最终在三个人选上争执不下,一为定国公越进,二为时任太常寺卿的顾氏家主顾敬,第三个则是工部尚书贺怀溪。
后二者被推选出来并不出人意料,一个是资历足够的老臣兼康王岳丈,一个是同样兢兢业业多年的楚王未来岳丈,这两人谁做宰辅,至少资格都是够的。反而是吏部尚书越进被推举为相令许多人意想不到。
越进自己也明白,作为打破朝堂平衡的新鲜血液,不少人对越家的期待极高,明面上,越家几乎和任何人都无利益瓜葛,推他出来分权简直是最佳人选。可越氏年初才重入政局,脚跟都还没稳,先是宗子被委任中书舍人,后嫡女又进宫成了宁嫔,木秀云林风必摧之,虽对姑苏越而言重返盛京就是为了重拾当年辉煌,然经历过厉王之乱、三皇子下台的越进却远没有了昔日的决断——他既不想被赶鸭子上架结仇三个老宰辅,又不想错过这一难得的好机会——于是只能选择求助越家的老祖宗,深宫里的越太后。
打着探望姑母的名号来到慈凤殿,越进禀明来意后便不敢多言,只安静等着越太后发话。后者定定望着眼前的亲侄子,半晌才道,“你怎么就确定自己只要应下,就一定能上位?”
越进:……啊?
越太后简直要被自己这个侄子蠢笑了,“哀家问你,你怎么就敢确定五宰辅一事能成?皇上拍板了?杨霖、陆鸿、苏怀远同意了?”
“这……”越进被问得怀疑自我,“朝会之上,皇上亲口问有何人选举荐……”
“皇帝只是问问,你就信了?”越太后听得直摇头,“子晋,你还是不够了解皇帝的心思。哀家再问你,朝会之上,那三位相公是何反应?”
越进蹙眉回想半晌,什么都没想起来,只记得那三人从头至尾都保持着沉默。他原以为三人是在避嫌,原来不是吗?
太后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如果那三位同意,这推举一事还用劳烦旁人?选谁,自然由他们来定。”
毕竟选的是未来要与三人平起平坐的同僚,怎么可能放任旁人随意推举?要选当然选自己人,最次也得不给他们捣乱。可瞧瞧选出来的都是谁?越进,脚跟不稳,顾敬,康王侧妃顾惜柔的亲爹,贺怀溪,楚王岳丈。
……疯了吗推这三人出来?随便哪两个都不会同意的好吗?
“所以此番推举实则是场……闹剧吗?”越进老脸都红了。
“也不能这么说。”越太后话锋一转,“子晋,你同姑母说实话,你是否已私下与景西达成了什么协议?姑苏越,可是已经决定倾全族之力推他上位?”
当初她答应季景西拉越氏入局,是以为他要支持老七,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便是再深居后宫,也知道他一系列的行事已不是单纯的“凑热闹”,而是实打实地打算争一争。这么一来,越家的立场就变得尤为重要——孝怀亲王的悲剧不能再重演,越家,顶不住第二次“退隐”了。
在她凌厉的目光审视下,越进选择了用沉默来回答。
越太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似乎一下子疲累了下来。
越进有些心虚,但既然立场已定,他也非是那等怕事之人,“此事王爷并未反对,但也没亮明态度支持,侄儿认为,王爷也只是在观望。倘若能成最好,若成不了,也无损失。”
“他也不怕惹恼了杨伯风。”越太后冷哼,“照你这么说,他并未主动出手,那你是如何被推举出来的你想过吗?”
越进干笑:“侄自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入朝几月便有如此好人缘……怕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这也是他的难处:他是临安郡王的人,一旦上位,分的就是郡王爷未来岳丈的权,季景西是绝不会做出得罪未来岳父之事的,因此只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手笔。
可惜他们至今还未察觉那背后之人是谁。
“罢了。你是如今的越氏家主,想做什么,自有你决定。”越太后好半晌才发话,“但是,别忘了过去的教训,越家决不能折在你手里!”
越进惊讶地看了眼上首的老祖宗,心下再次对太后娘娘宠爱季景西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姑母不反对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反对又有何用?”太后叹,“早在当初哀家应下他时便悔不了了,总不能为了避祸让你再致仕,我越氏可没那么怯懦。”
越进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又问,“方才您提到皇上的心思……侄儿斗胆求解,皇上此举,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
“依哀家看,皇帝大抵也在试探。”越太后摇摇头。
帝王最忌手下人权势过大,这些年杨、苏、陆三位相公把持朝政,地位稳固之极,虽目前来看并无架空帝王之相,但长此以往绝非好事。眼下夺嫡势盛,杨家又要与燕亲王府议亲,这便意味着三人都将各自站队,这绝非皇帝喜闻乐见——他想要的是一心为他分忧的宰辅,而不是帮着儿子推翻自己的宰辅!
可想要打破局面何其难!一国君主想要分而治之,竟还要顾及到三位宰辅的态度,岂非本末倒置?皇帝怎能不恼?之所以此前不松口,无非是皇帝自己也明白此非轻易之举,因此只能等,等机会送到自己面前来。
苏家两房分家,便是这个机会。
分家,意味着苏家大房二房彻底闹翻,祭酒苏怀宁带领的苏家不会再成为苏怀远的政治资本,可谓变相削弱了苏怀远的实力,而一旦苏怀远实力大减,三宰辅的稳定局面便会被打破,接踵而来必然是两方蚕食一方……此时不趁机分权还待何时?等杨霖和陆鸿吃饱喝足吗?
设立五宰辅势在必行,关键看人选。而此次推举出的三人,除了越进还有点谱,另外两个……皇帝会同意才怪了。假若人选只能在这三人里定,越太后相信,皇上宁可不再提此事。
事实证明,知子莫若母,越太后的猜测一点都不错。
朝臣们推举出这三人之后,老皇帝对于另立宰辅一事再没提过,仿佛只是一时兴起问上一问,这让许多人焦急等待之余不仅扪心自问,他们是不是猜错了帝王心思。
谁都不敢在这档口做出头鸟,是以只能暂时按捺下心思,转而将目光聚焦在另一事上——北境之乱。
因北戎新主莫名死亡、三公主被刺杀而重燃的两国紧张局势成为了众臣们争执的另一焦点,主战派力求开战,言曰北戎违反了十年不进犯的停战合约,背信弃义出兵在先,虐杀和亲公主在后,若再不有所表示,大魏颜面难存。
事关国之颜面,开战理由过于充分,便是再保守的鸽派都一时间都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被骂软骨头。朝堂上群情激愤,人人叫嚣着要给北戎以教训,甚至还有人喊出了开疆扩土灭北戎的豪情壮语,将领们也个个上赶着请命,仿佛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带兵淌平北戎全境。
其中最为积极的当属楚王季珏,三公主是他执意送嫁才死在半路的,棺椁也是他迎回的,不论是出于姐弟情深还是挽回形象,他都走在主战的最前线,甚至还主动请命出征。
老皇帝对三公主季君仪惨死北境极为恼火,也连带恼上了季珏,可当他瞧见季珏如此坚决要为三公主报仇,心下的不满不由稍稍减轻了些。他也憋着气想开战,然作为一国之君,总不能人云亦云,于是象征性地问了问几位重臣之意。
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非是苏怀远这个主和派,而是先前叫嚣得最厉害的兵部尚书的上峰杨霖。
“臣有几个问题,烦请楚王为臣解答一二。”杨霖的第一句话非是对着老皇帝,而是季珏,“敢问楚王,此一战,王爷打算打到何种程度?”
“自是扬我国威,令北戎知晓我大魏非是宵小可欺之地步。”季珏硬声道。
“如何才能另其再不敢进犯?灭国吗?”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杨相不可能不知吧?”
杨霖点点头,又问,“王爷对北戎战力、国力、国情知晓多少?”
季珏眉心紧蹙,“杨相这是在怀疑本王纸上谈兵?”
“不敢。”面对对方的质问,杨霖宠辱不惊,“如此,臣就当做王爷极为了解北戎。那么敢问王爷,灭戎需要多久?”
季珏神色渐渐凝重,迟迟没有答话,好半晌才道,“北戎最善战的主君已死,散兵游勇不成气候,只要粮草充足,兵力强盛,一年足矣。”
杨霖:“若粮草不丰、兵力不足呢?”
季珏:“这两年国内风调雨顺,如何粮草不丰?我朝将领人才济济,兵士骁勇善战,漠北军、征西军、镇南军各个以一敌百,北境府内良驹战马众多,如何兵力不足?”
杨霖静静看着他不语。
季珏久等不到回话,一抬眼,不由被他眼底的平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环顾周围,却发现不知为何,就连方才叫嚣得最厉害的兵部尚书都暗自蹙起了眉头。季珏不由看向上首,皇上竟也沉默不语,神色微凝。
他心下一慌,回想了一下方才说的话,意识到自己恐怕失言了,刚想挽救,杨霖忽然道,“皇上,臣问完了。臣没意见了。”
季珏:“……”
老皇帝阴鸷的脸上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