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月黑风高夜(1 / 2)
华灯错落,明烛曳摇。
娇小的少女踏着夕阳最后一丝余韵而来,厚重的冬衣都没压住跳脱的脚步,三层的食盒在她手里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倒翻似的,还不及祠堂阶前便听得娇嗔的声音急惶惶求助,“快来个人帮我一把!好重,胳膊快断了!”
负责守卫的侍卫们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迎了上去,“六小姐。”
“欸,多谢。”小姑娘递过红木食盒,捏着发酸的胳膊往前走,“早知这么重,我便让雁荷跟着了……辛苦啦,你们吃了吗?对了,你叫什么?”
侍卫老实回答,“属下们还没换班……绾小姐可以唤属下思温。”
少女抬眼看看他,“思字辈啊?阵仗可真大呀,连你们都被派来看管三哥啊……”
思温腼腆地笑了笑。同属国公府手下,他们不比暗字辈人多,但也都是精英,这次全部被调来看守杨绪冉,足以显示家主的重视。
跳上了台阶,杨绾道,“忙去吧,我给三哥送晚膳,看他吃完我就出来。”
说着就要接过食盒。
思温却后退一步,“小姐担待,过三爷手的都得让属下们先查验过。”
少女拿了个空,怔了怔,随即不甚在意地摆手,“查吧查吧。”
侍卫们动作利索,很快便查验完毕,并主动打开门。少女明媚一笑,揽过食盒一边往里走一边高声喊,“三哥,我来啦。”
国公府的祠堂从来都是干净无尘,除了冷清,没别的毛病。这里供奉着弘农杨氏嫡系一脉的祖宗牌位和先辈挂像,四周燃着千盏长明灯,偌大的空间被照的亮亮堂堂,丝毫不像旁人家祖祠那样幽暗沉闷。
杨绾一进门便直冲前方跪着的人而去,随着身后大门吱呀关上,少女放下食盒,拖过蒲团凑到近前,“别装啦,就我一个人。”
话音刚落,本还跪的笔直的人顿时仿佛泄气的皮球,整个身形一塌,坐没坐相地捶起了腰腿,“哎哟,可累死我了……”
杨绾捂着嘴闷笑起来。
“……水晶肘子,鲜花豆腐,你要吃的炝冬笋,还有这个,蹡蹡!丹参鸡汤!”少女献宝般将一个个碗碟摆出来,“猜猜是谁吩咐后厨做的?是爹!肯定是专门给你留的,他老人家心疼你呢。”
杨绪冉笑嘻嘻地接过鸡汤,趁热两口下肚,被冻得没知觉的五脏六腑瞬时活泛了起来,“看来你三哥我是第一个在祠堂罚跪还能吃这么好的,辛苦我们小六了。”
“可别。”少女连忙摆手,“三哥真男儿,绾儿钦佩,能做的不多,这不算什么。”
青年笑笑不语,埋头飞快地扒饭。
杨绾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神色一正,压低声音道,“府里九个思字辈都出动了,西、北各两个,门口两个,剩下的都在东边靠近后巷,外围还有大概二十个左右的护院。”
杨绪冉头也不抬,“父亲大哥他们在哪?”
“都在书房议事,还有四姐和景小王爷。”杨绾几乎只剩气声,“母亲在小佛堂,我哥应酬还未归,小五在府外等着随时接应。”
杨绪冉点点头。
杨绾继续道,“您送往东宫的那个参本,大哥让我截下了,抱歉啊三哥。”
杨绪冉却笑着摇头,“截就截了。”
果然有后手啊你……杨绾越发犹豫,“三哥,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吧,父亲与大哥也都是为你好。我知你心系夜姐姐,可假若你出了事,夜姐姐就算脱困也不会高兴的。”
杨绪冉扒饭的动作一滞,片刻后,慢慢放下碗筷,“小六,后悔帮三哥通风报信了?”
少女摇头,“三哥,你可千万千万,做到你同绾儿保证的那般,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你若有事,我与绪南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杨绪冉揉了揉她的发顶,“向你发誓,一定妥善处理好一切,行不行?”
“……那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杨绪冉勾起小拇指同她拉勾,“再过一炷香便是换岗的时间了,走吧。”
杨绾认真望着他,从他眼底读出了势在必行,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那便按说好的,我来制造骚乱,三哥趁机走。”
杨绪冉忍不住交代,“只需在换岗时拖延一瞬即可,不要乱来,知道了吗?”
“行啦,我有数,啰嗦的老爷爷。”杨绾笑笑。
……
出了祠堂,杨绾在思温等人目送中提着食盒往回走,穿过庭院,脚尖一转便绕上回廊,与等在那里的侍女雁荷碰头。后者从杨绾手里接食盒,嘴皮子飞快地将打探的消息回禀,“……那几位都移步前院暖厅了,也不知郡王爷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让咱们国公爷答应留膳。暖厅的冬梅说,世子吩咐后厨准备的只有几样简单的菜式,看样子是打算吃完了继续回去议事。”
杨绾步子飞快地向玉清湖方向走,“知道了,你回吧。”
雁荷惊讶,“小姐?”
“不愿?”杨绾威胁。
雁荷疯狂摇头。
“那就听我的。”少女冷道,“我是主子,被罚也不过那几样,你们若被罚可就不同了。”
她努努下巴示意雁荷马上离去,后者执拗不动,“……世子爷的性子您知道,对主子忠诚是他对下人的第一要求,您今日让奴婢离开,他日世子爷也会因为这个赶奴婢出府,小姐,不论您做什么,让雁荷帮您吧。”
杨绾神色复杂地看她半晌,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国公府的玉清湖是个不规则的圆,一边靠近尘世子的惊鸿院,另一端则离祠堂只隔了一道回廊一堵墙。杨绾以散心为由遣退四周,绕着湖边蹦跶,心中不断估算着时间。
今年冬天格外冷,玉清湖的湖面早早结了冰,越靠近湖心冰层越厚,府里身手好的侍卫仗着本领高,常常借着清理湖面的机会滑冰玩,倒是湖边的水面因这两日天好而只留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子。
杨绾将雁荷留在回廊附近,唤了随身的暗卫小十出来,让他将自己带到湖心去。
暗十猜到她要做什么,冷着脸无动于衷。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时间一分一秒过。
下一秒,杨绾面不改色地一脚跺碎了冰面。
……
当杨绪冉借着夜色的掩护顺利坐上马车,由着绪南将自己送往城中某处时,信国公府里的乱子才刚刚开始。
一边驱车往前,杨绪南忍不住回望身后的自家府邸,“也不知小绾做了什么,听着还挺热闹……”
杨绪冉抿起唇不语,他也觉得好像有点太顺利了。
“算了,顾不得管了。”小五心一横,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不多时,马车抵达,杨绪冉跳下车,不出意料瞧见了有人已在等待。
杨绪南只觉对方身形颇为熟悉,碍于夜色浓稠看不真切。他坐在车辕上没有动弹,转而与杨绪冉道别。
后者真心实意地给自家弟弟行了一礼。小五吓了一跳,连忙丢开缰绳回礼,末了握了握拳,“我就在隔街的毓香坊,有什么需要随时差人传话。最晚子时,三哥得跟我回府。”
“好。”杨绪冉颔首,“回吧。”
小五于是御马调头,临走前又忍不住叮嘱,“哥,别逞强。”
杨绪冉笑着摆了摆手。
目送弟弟离开,他转身抬步,“殿下,人到了吗?”
男子默默等他走近,开口,“到是到了,但来人有些出乎意料。”
两人并肩往巷子深处走,杨绪冉稍稍细想便猜到了来人,“来的是谢彦之?”
五皇子点头,“听说他不好对付,与他交涉,怕是得慎之又慎。”
“无妨。”杨绪冉面色淡漠,“太子既已答应交易,派谢卓来做最后交涉无非是想知道是否还有转圜余地,至少要确保我会如约销毁所有证据。”
季琤于是问,“那你会销毁吗?”
杨绪冉答得漫不经心,“我会。”
似是觉出了季琤的讶异,青年自嘲地笑了一声,沉默片刻才道,“我不敢赌。”
一份东宫里通外族的证据有多重要?连杨霖、杨绪尘都如此重视,可想而知其分量。这份证据但凡用的好,眼下看似平衡的朝局顷刻便会改头换面,卖官案的影响与之相比甚至都有所不及。
以季琤等人看来,就这么轻易将足以摁死季珪的证据毁掉,而非发挥它最大的政治价值,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可对于杨绪冉来说,赌局的对面站着的是苏夜,无论如何他都输不起。走到这一步,他不敢、也不能出任何差池。
他甘心情愿将所有筹码抛出去,只要苏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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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绪冉前去与谢卓做最后的谈判,季琤不便露面,转道去了旁边的小楼。
此前景西猜到了绪冉的后手,刚离开东宫不多时便又派人回来阻止他,可惜到底晚了一步。为了今晚事情顺利,季琤不得不强扣了人,这会便是要去会一会对方。
此处乃五皇子季琤名下一处私产,乃是他封王前随手置下的,因为一直闲置,至今无人知晓。太子那边执意要在放人前做最后谈判,是以季琤才贡献出了这一处地方。
季琤踏进二楼门厅,里面人似笑非笑地起身行礼,“盛京城果真卧虎藏龙,没想到殿下也深藏不露,彦甘拜下风。”
“柳卿。”季琤无奈,“也不必如此出言嘲讽,本王再不争不抢,也是要自保的啊。”
柳东彦耸了耸肩,丝毫没有被扣押的自觉,“殿下这般尽心竭力帮杨敏行,可是想分一杯羹?”
“非也。”季琤在他对面坐下,“敏行是本王多年挚友,他既开了口,本王没理由拒绝。况且苏三小姐也算是本王王妃为数不多的好友,帮一把也无妨。”
“哦?不是因为王爷想在这池浑水里掺一脚?”
季琤面不改色,“柳卿难道不觉得本王如今入局迟了些?你也不必试探,至少目前为止,瑞王府没那个意思。”
柳东彦一动不动观察他,末了笑道,“看来是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不知王爷之后打算如何?”
“你想问本王愿不愿倒向景西?柳卿可真是个合格的心腹,这就替景西拉人来了啊。”季琤好脾气地笑着,说出口的话却格外不客气,“抱歉,不愿。”
柳东彦:“……”
“其实本王还挺惊讶的。”季琤自顾自道,“论出身论正统,好像怎么也轮不到景西吧?”
柳东彦哪敢随便接话,接了便是坐实对方的推论。他垂眸把玩着杯盏,面上漫不经心,“太子殿下出身正统,可王爷您似乎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否则也不会出手帮杨敏行了。彦真的很好奇王爷想做什么,据在下所知,您与太子殿下似乎并无怨仇?”
“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