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七章 被留下的女人(1 / 2)
邝野从马背上跳下来,几乎脚不点地就往“有锦”后厨奔,他前来之处扬起的泥沙还尚未消逝。要知道在乐云城,是不许快马骑行的!
他的步子很快,还没等洛木拓看清他的脸,就遭了他一记重拳。
“你说清楚,你之前哼得那个调子,到底是从何处学来?!别再骗我说路上跟乐云人学的。你在垺孝城到底遇见过谁?!”
“小邝爷,我……我……”
洛木拓手中尚拿着木铲,被打倒时,恰好撞上了案边刚出锅、还没有被端走的几盘菜。红红绿绿、洒了一地,热油也渐在脸上。
邝野丝毫没因此心生同情、停止“发疯”,他一把揪住洛木拓的衣领,将他上半身从地面拎起来:“回答我啊!”
快三年了,自认识邝野起,洛木拓几乎没见过他和别人真正红过脸,而这一次对自己却是用了杀人的力气。
当年,从幽鄂汝陵出征的那些青壮,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一群养尊处优的半大小子。
穿上战袍、昂首挺胸,擒贼勤王、建功立业,各个豪情万千。这支队伍甚至是一路高歌开到垺孝城下的!
进了城,他们才隐隐觉得不好。
城中充斥着刺鼻的恶臭,萧条、寂静。街头巷尾满是苍蝇、蠕虫、野狗和飞禽,近看才知它们是在挣抢一具面目全非的新鲜尸体!城中央,混战时留下的尸身无人经管,兵器、箭簇就按照生命终结的瞬间定格在原地。但是那些相互厮杀的躯体已经腐烂了,不论他们生前都信仰着什么、效忠着谁,此刻都一同曝尸,交由蛆虫分解。
北离军队呢?王廷官员呢?甚至,婴冬的敌人呢?
洛木拓问路时,惊走了一个趴在池塘边饮水的男孩。本想去追,余光却瞟见水中之物,一时间给吓得停住脚步:池塘正中陈列着两具早已浮肿的尸体。
活着的人很少,那么一、两个尚留在城中的,要么已意识不清,要么房门紧闭。
所有人都心情低迷。不久,同行者中开始出现高烧、腹泻、身体浮肿的现象。然而祸不单行,就在整个队伍不知所措时,他们遭遇了开拔后的第一战。
这一场仗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在这支从幽鄂汝陵赶来支援的队伍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压根没看到敌人在哪、是谁,就直接被远程弓弩一击毙命;剩下的人则被乱箭打散。
慌乱中,洛木拓几人与指挥史躲在一处。眼看着比他们长上几岁的男人同样惊慌、恐惧,一路上他对光辉战绩侃侃而谈的派头,连同洛木拓的崇敬与憧憬就此全然划归虚无。
敌方并不接受降者,兵荒马乱哪有余粮养俘虏?况且,这是为数不多尚未入奉器城的婴冬军,所有人一心忙着赶去京都瓜分最后的财宝、宅院、牲畜和被留下的女人,对于沿途意外出现的这支不堪一击的绊脚石,只想速速斩尽,赶快收工。
汝陵军节节败退,若不能突围只有死路一条。
指挥使看看周遭境况,发现唯一能指望的竟然只有自己。于是他强迫自己恢复了一丝理智,转身抓住洛木拓的胳膊:“东南五十里方向尚有我们的后续部队,找到指挥者,告诉他垺孝之路已断,切记绕路上京,绝不可让大部队再来送死!”接着,他又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对其他人说:“我们得掩护他离开!”
断壁残垣,砂石滚落,喊杀声在耳畔回荡。
这是弃车保帅的决定,需要对幽鄂主军传达止损信息。
然而,洛木拓若成功离去,就意味着带走余下之人生的希望,意味着这些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连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役都没打过,便要客死他乡了。
有一个人哭了,但也只是抽泣了几声,书香门第严苛的家教和汝陵世代相传的“以士立世”的气度,在年轻人十来年偷鸡逗狗、上房揭瓦、牌前罚跪的寻常岁月中,未换来半分回响,却在此刻如烛如钟。小少年用袖子一抹灰扑扑的脸,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抬头一看,是与自己同岁、同赴战场的府中的小厨子。
几人定了定神,握紧了佩刀......
洛木拓不敢回头、不敢停歇,只能拼了命得跑。跑到最后,脑子和心肺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剩下腿脚还在重复着摆脱粘腻抓人的湿地,再落下,一次又一次。
第二日清晨,北离幽鄂郡的章旗出现在一座土坡之后的农舍旁。
这面章旗是所有出兵勤王的幽鄂队伍所共有的,是他们的标识与骄傲。虽说此刻它歪歪斜斜的搁置着,但对迎着朝阳赶来的洛木拓来说,简直是一缕金色的光。
洛木拓推开农院栅栏,没有遭到阻拦和问询:两、三个兵卒打扮的人抱着胳膊,靠在屋外不远、晾晒蓬草的地方,尚在梦乡;其中有一人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皮,不满地看了洛木拓一眼,翻了个身又打起呼噜。
这是主军的人吗?或是先行的斥候?
如此懈怠可行吗?
洛木拓疑惑,但并未多想,推门入内。
屋内一股怪异的馊味。桌椅炊具尚在,却灰尘密布。
越过一个高大的、带蛛丝的柜子,幽鄂郡总指挥使正坐在同样灰突突的床上。
“将军!”
洛木拓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扯着冒烟般嘶哑地嗓子悲愤道:“将军,我奉汝陵右支百夫长之命向主军传话:垺孝西北、东北两处通往奉器的大路已被婴冬叛军尽占!后续队伍万不可从此入京,当令择他途!”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