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葛(8)(2 / 2)
颜异本身就是治《易经》的高手,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预示着他这一次的顺利。
然而任嘉宾却道:“看来运道是不太好的...既然变至观卦,为什么是‘□□’,而不是‘九五’...‘九五’才得‘利见大人’。你本来就是要去长安见人的,得此乾之观卦,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颜异沉默良久,轻声道:“你变错了。”
任嘉宾看着他不说话,颜异慢慢道:“方才本可变‘九五’的。”
这就是和专家算命的问题所在了,他们往往能提出不同的意见。算卦的时候有所谓本卦和变卦,本卦是个大前提,而变卦之后所得卦象才是结果所在。但是本卦如何变卦,其实是有随机性的。
变卦的时候就是变一爻,可是里卦三爻,外卦三爻,到底应该变哪一爻呢?这就看卜者的选择了。有的会根据问题的特征调整,有的则看重占卜的时辰,有的更喜欢借重算命当事人的一些信息,比如姓名,比如生辰什么的。
也就是说,任嘉宾在变卦的时候只要选取另一个变卦的依据就可能得到好的结果。
虽然被颜异说自己变错了,任嘉宾却显得挺高兴的。收拾好算筹,揶揄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我当你真是傻了,这不是挺聪明的吗?占卜之事不过尔尔,到底想要如何还是看你自身如何想的。若是你自己卜一卦,早就选好如何‘变卦’了。”
颜异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深长,良久,叹了一口气。
任嘉宾也不再说什么,他其实理解颜异现在的处境。人就是这样的,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若是能一直游刃有余,那种人不是不存在,只是太稀罕了,稀罕地让人羡慕。
如任嘉宾所说的,颜异药到病除,两三天功夫就好转了。
“任公子真是神仙手段,郎君用了药之后立刻就好转了!”家仆对于这种药到病除的情况也是啧啧称奇,一边准备着再次上路,一边道:“只是任公子实在古怪,明明与郎君是朋友,怎么不来送送郎君?”
另一个仆人道:“你就少说些罢,那是郎君友人,是咱们这等奴仆能随意议论的?任公子是个热心人,听说是郎君病了,立刻来照看...至于送与不送的,或许是不忍离别而已。”
此时每次离别都有可能是永别,确实怪让人伤感的。
其实任嘉宾比颜异还要先离开两日,颜异病愈之后不可能立刻出发,出于慎重,还修养了三日。而任嘉宾就趁这个时间,已经先走了——对于任嘉宾来说,他并不是怕离别,他的人生本就是漂流的,可想而知会经历多少离别,离别于他是日常而已。
他真正不相送的缘故,只是不忍看着颜异上路而已。
表面上他是个不容易动容的人,实际恰恰相反。任嘉宾很清楚颜异是去赴一个怎样的局——他不知道颜异身上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但他知道颜异是怎样摇摆不定,是怎样患得患失的。
说实在的,到了这个地步,按照他的一惯经验,是很难得到什么好结果的。
他这个人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很感性的,同理心很强。别人尴尬,他也会尴尬,别人伤心,他也容易伤心...先走一步,不过是‘眼不见为净’而已。
天下多少痴男怨女,他已见过太多了...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颜异是在一个接近傍晚,城门关闭的时候抵达长安的。这个时候的长安,街市上形色匆匆,古代王朝实行宵禁,要是宵禁时间被巡夜的兵士看到,打死了也白死!可不是急匆匆的么!
家仆询问颜异,要不要住到颜氏在长安的落脚处,颜异拒绝了。在他的吩咐下,仆人找了一家邸店,安排了干净的房间。
颜异住下的时候,天光已无。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外面却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咦?”仆人很惊讶,找店家安排热水洗漱的时候打听起情况来。
“这个啊!是不夜翁主建议陛下的。入夜之后有宵禁,不许人随意走动。但是在东西市、女闾这些做生意的所在,倒是可以开放宵禁,只是关上门,里面的人不许出来,外面的人不许进去而已。”邸店的伙计倒是很乐意向外乡人炫耀长安出的新鲜事物。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陈嫣的发明创造,她只是借鉴了某些封建王朝的做法而已。比如说唐朝,虽然也实行宵禁,但不代表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没有夜生活,相反,他们的夜生活丰富的很呐!
比如说唐长安分成一百零八坊,如同棋盘一样整齐。宵禁之下,人们只是不许坊与坊之间乱窜而已!这里的‘坊’其实就是一个城中之城,有自己的城墙、大门等等,到了时间就开关‘城门’,宵禁之时大门关上,里外不相通,但是坊里面的人是能够乱窜的。
如果不是这样,大唐盛世‘平康坊’里的风流是哪里来的?
汉长安不像唐长安一样严密,不是每个‘小区’都是城中之城,所以陈嫣在提意见的时候也适应了当下的情况。针对市场之类完全就是‘城中之城’存在的地方,区域性解除宵禁。
这既不会增加太多治安上的负担,也能极大活跃长安经济...至于多多少少增加的治安压力也没什么人说,因为陈嫣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商人群体的鼎力支持!开放宵禁区域的商家都愿意多缴纳一部分‘宵税’,用于多出的治安任务。
主管这方面的单位得了好处,可以分润给现在的下属,算加班费,也可以用于增添人手,让大家的工作量保持不变。总之,有钱的话,什么都好说。
这个建议得以施行之后,长安的夜里很快就繁华了起来,市坊之中热闹到天明也是有的。
而颜异一行落脚的邸店,正处在市坊之中。
洗漱之后,颜异并没有休息,而是汇入街市人群之中...这种夜游之事,是他没有做过的。倒不是他喜欢这份热闹,只是他现在有些心乱,正好出来走走。
“发赏钱了!发赏钱了!贵人有喜!”
颜异走过一高楼旁,楼上的窗户忽然被打开,有人倒下一匣子一匣子的钱。不只是这座楼,这一路上凡是楼房,楼上的窗户都打开了,全是撒钱的。这引来许多人捡钱,好在因为撒钱很分散,大家也不至于挤在一起,造成踩踏事故。
捡了钱的众人都很高兴,有摆摊的小贩奇怪:“这是谁家有喜事,这般大方?”
“能是谁家!贵人姓陈!”旁边另一小贩显然知道,笑着道:“无忧翁主要过生辰了,陛下可惜不能天下同乐,便出钱满长安散一些,算是同沾喜气。此事并非明文安排,但谁不知呢?”
天子子嗣,特别是长子、长女、太子这样的,出生的时候往往能让天下人一起沾光。或者大家一起放假,或者大赦罪犯,又或者年纪大的给发米发肉什么的。但是陈如意小朋友么,总不能为他这样,所以刘彻自己出钱,让人在长安分发。
也就是刘彻了,陈嫣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她有钱,也宠孩子,但不会这样干。
而刘彻的这一举动,在大家眼里更坐实了一点...果然是天子血脉。
颜异看着手中一枚小小的新出‘五铢钱’,这是没有经过流通,出炉之后直接送来撒的铜钱,所以看起来金灿灿的——没有想到,落脚在长安的第一晚,他就先以这样的方式触碰到了陈嫣和那孩子的‘世界’。
“我就说了,你彻表舅是最会花钱的。这个花钱啊,既是指他花钱花在刀刃上,该花钱的时候绝不吝啬,也是指他喜欢乱花钱!”一个女声,声音里有一种嗔怪,听不出有多少怪罪的意思。
“舅舅真是...”小姑娘嘟嘟囔囔的声音在人流声中有些听不清楚。
夜色里,灯火通明、流光溢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对母女,实在是好看的人总是引人注意的。
颜异抬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本是为了她们而来的,但这样的相遇着实太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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