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之杨(6)(1 / 2)
冬雨的冷是缓慢的, 一开始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是在寒冷的环境中呆久了, 这种冷就会一钻一钻地侵入到肌肤里、骨头缝里、甚至骨髓里,让人整个凉透了, 就连呼出一口气,也不觉得暖了。
颜异从温暖的内室中走出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 还愣了愣。
他想起了陈嫣,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一下就温和了起来...陈嫣本身怕热超过怕冷, 这似乎是从小就有的习惯。当然, 也是因为冬天保暖的法子不少, 夏天想要凉爽却很难——冰块、山中避暑之类的手段有效果, 却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虽说是不太怕冷,但实际上陈嫣的手在冬天也是凉的, 这或许和女子气血弱有关。
就算她总说这没什么,颜异也不可能真的当她没什么...在他们认识的那一年冬日,第一次替握着她的手为她暖手的事情, 他都还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当时的他表面上平静,然而也只是表面上而已,实际上只要凑的近一些,立刻就能听到心跳的很快。陈嫣当时也确实听了出来,只是没有拆穿颜异而已,然而她向颜异眨了眨眼睛,然后就笑了。
分明是‘你知我知’的意思。
这些事情只是日常中的点滴琐碎, 平常是不会想起的,但就是偶然想起零星半点儿。然后记忆清晰的不像话,一切历历在目,仿佛能记他一辈子!
“公子...”一旁的僮仆不明白,自家公子怎么突然就发起呆来了。
颜异回过神来,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就继续往院子外走去了。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婢女,见到颜异纷纷退到了一边。
等到人走了才议论起来:“平日皆说三公子仪容非凡,却只是大公子不在时才能如此说罢了...大公子一回,其他几位公子就多有不如了!”
“慎言呐!哪来的胆子议论主家郎君!”另一个婢女细声细气道,然而说是这么说,实际上其他人八卦起这些事的时候,也是很积极的。这不,立刻就补了一句:“自然是不同的,大公子可是夫人嫡出的...”
华夏传统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这种观念,但这其实是比较晚的事情了,在最早的时候,只有‘子以母贵’而已!所以春秋战国以前才有主家和女奴所生子女依旧是奴隶,连个主人都算不上这种事!
所以商朝时才会有非嫡子不能继承帝位的规矩...那时候的规矩可比后来的严格的多了!比如大名鼎鼎的商纣王,他就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之所以是他继承了帝位,而不是他的兄长,那是因为他们的母亲生他兄长的时候还不是王后!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他是嫡子!
所以齐国出现继承人危机时,同时有公子纠和公子小白这两个继承人,大家会不知道该怎么选——这两位公子都不是王后所出,但公子纠居长,应该是公子纠继承王位吧?然而支持公子小白的也有理由,那就是公子小白的母亲比较受宠!
虽然这可能只是某些人为了达成政治目的而拿出来的借口而已,但这种东西可以成为借口,这本身就说明了是有一部分说服力的,是所有人的共识。如果不是这样,说出来不是贻笑大方吗?
至于说,母凭子贵,那是越往后越站得住脚的事情。
汉代母凭子贵的事情已经比较多了,但总体而言‘子凭母贵’还是不可动摇的铁则!
特别是颜氏以琅玡郡为郡望,地处原本齐国的地盘——这块地方从姜太公时起就因为不适宜农业,转而发展工商业...这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善于纺织、刺绣的齐女们在家庭中地位很高,甚至有长女主持家庭祭祀的传统。
果然,经济地位影响其他地位。即使古代的人一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也被诚实地反映到了现实当中。
这种古老的传统到如今也在发挥作用!
在别的地方嫡庶之别已经很大了,而在齐地,这就是天堑!
婢女们口中的‘三公子’,正是颜府中的一位庶出公子,算是颜异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两人关系平平就是了...颜异少时在族学读过几年书,但两人年纪不同,进度差得远了,根本不是同一批学生。
至于在家的时候,嫡庶有别,除了一些正式场合,碰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颜氏可是一个大家族,府邸够大,如果没有刻意亲近的意思,即使是兄弟,相处的机会也不会太多。
虽然都是这一代的‘郎君’,但下面的人都是会看人下菜的!特别是对于一些有上进心的婢女,颜异就如同香饽饽一样——如果不是颜异从来对这些府中婢女不假辞色,这些婢女恐怕会更加热情。
颜异并未注意到府中的婢女对他有想法,至于说见到他之后常有反常举动,他也不甚在意。毕竟,他从小到大这种见过不少了,见得多了,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此时,冬雨还在绵绵密密地下着,幸亏颜府之中各个院子用长廊相连。即使是这样的天气,想要穿过各个院子也不会弄得很狼狈。
“公子,正院到了!”
颜异的祖父母前些年已经仙去,正院如今由家主和家主夫人居住,也就是颜异的父母。
正院外面的婢女见到是大公子过来了,一个个纷纷笑着道:“公子来了!夫人方才正好念叨呢!”
“大公子快进内室,外头甚冷哩!”
颜异就是这样被迎进了正院内室的一个小厅。
这个小厅一般不对外开放,就是作为女主人的一个起居室使用。偶尔待客,那也是非常亲近的客人才行。
颜夫人原本在整理今年田产上的收入,听说儿子来了,连忙放下笔。吩咐道:“炭火烧的旺些!”
见颜异进来了,正在门口解斗篷,又道:“如何站在那儿?冷风吹着呐!进来再说!”
于是颜异是进了内室才解的斗篷,一旁早就有婢女等着了,接过斗篷就小心翼翼地搭到了一边,放在一个距离炭盆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保证能够将斗篷表面的寒气和些许雨水烤掉,又防着有火星子掸上去。
颜异的这件斗篷是毛皮的,格外娇贵。
“母亲大人!”颜异一举一动仿佛是按照礼仪规矩量出来的一样。
“这孩子,总是如此多礼,也不累...”颜夫人就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对自己的孩子无比宽容。颜异若是不守礼,在她眼里就是母子亲密,若是守礼,那就更别说了,正是一个好好的端方君子!
她用自豪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她的亲子!她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从小就是颜氏子弟中最出色的那一个,如今就更别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