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星月琴鸣(1 / 2)
老话说:日出胭脂红,无雨也有风。秦桑来时,天上红霞飞卷,地上红尘流动。当白日高起,霞烟散去,依旧是青空白云的朗朗乾坤,直到三更天过后,才应验了老话。
天上起了风,风推云动,使漫天星斗明灭无定。
黄香不知用什么办法,从衙役手底下逃了出来。蓬头垢面,落魄无比地出现在一处偏僻街角。
“真他妈倒霉!竟然被一群猴子抓住!”他自言自语。抬头看天,风不算大,星月尚明,非是妖精逞凶之机。“哼!老天也总是瞎了狗眼的!”
就见他嘴里絮絮叨叨地谩骂埋怨,脚下却不停,终于发现一个没被扫荡走的乞讨流民,那流民紧捂着胸口,缩在墙角酣睡,黄香看着他不由得口干舌燥,吞了吞口水……
“大……大爷?”那流民经过多次扫荡,也是警觉,发现有人靠近,立刻就醒了。睁眼看黄香,黄香虽然蓬头垢面,但黄衫材质上佳,便把手伸到他面前。
人为万物灵长,此刻,那流民在黄香眼里,宛如任督奇经交汇而成的灵脉甘泉,这时,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向他伸出手,抽出一缕寸关尺,挑逗他啜饮。
“你信黄仙吗?”黄香哑着嗓子问。黄香焦躁得要冒火,因为妖精一旦失去法力支撑,很快就会现出本相,并迅速老死。
“黄仙?听……听过。”那流民胆怯地回答。面对这个身材不算高大,还有些文弱的黄衫少年,他不知怎地,竟生出一阵恶寒。
“听过?那就是不信咯?那就好……”黄香嘴角露出了笑意,眼睛沉甸甸地盯着那流民,走上前……
“你,你要干什么?”流民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拼命地往墙角缩。
“不干什么……”
然而那流民不知怎地,已经被吓呆了,不由得心中灰暗,只好闭目等死。
就在这时,黄香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把头转向了东南方向,眼中充满了不甘的恨意——
“去你大爷的雪霁云!”
那流民就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声音平息,他才敢睁眼偷瞧,就见那诡异的黄衫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封公城墙上,东南一角。雪霁云就站在上面,他已经换回了之前在钓月台上,穿的那身钴蓝粗布道袍,斜倚在城墙上的一个垛子上,提着酒葫芦,有些醉了。
他旁边立着另一个道士,那道士和雪霁云年龄相仿,是随秦桑从上阳京来的师青澜,乃现任丹霞观司辰阁首座。他也换下了之前的华服,身上罩了一袭月白色仙衣,端着一个无耳青花小酒壶,站在城墙上,仰头望着闪烁的星空。晚风习习,他宛如临风的玉树,眉眼中带着一丝忧虑。
“三奇嘉会,龙尾伏辰。福也!命也!哈哈!“雪霁云笑着说。
“七杀朝斗,一人之天命,万人之兵劫。凶耶?吉耶?”师青澜忧虑更甚。
“呵呵,青澜老弟,何必忧虑。我所谓的‘三奇嘉会’不是指殿下,而是指此间北朔。三奇之星者,化禄、化权、化科。为运势,为生杀,为名节。北朔会有三件神物降临。乃是上上之大吉!”雪霁云笑着说。
“哪三物?”师青澜看着雪霁云。
“一曰王、二曰器、三曰不可知。”雪霁云身形有些摇晃,一根根手指掰着,懒洋洋地答道。
“何为王?”师青澜问。
“自然是北朔之王,秦氏之子。”
“那何为器?”师青澜又问。
“胜天之器。咦?那不是你们丹霞观造的吗?”
“什么?”师青澜疑惑。
“哈哈!青澜老弟你是喝多了,自己造的东西都忘了。”雪霁云醉醺醺地说道:“此神器,初鸣如雏凤清啼,我闻之荡胸生层云。乃是将上古圣王礼器压入匣内,演奏出最接近天籁之声的神器。”
“你说击弦铜琴?那算什么神器?”
“以前不算,现在算了。太古圣王创礼乐,以求合万民之力,不弱于天地。当今的圣上,是想人人都胜于天地呀!哈哈哈!幽幽死的值了……哈哈哈!”雪霁云笑着,仰头又喝了一口。
师青澜思索了一会儿雪霁云的话,然后问道:“雪霁师兄是说,那琴可以一个人弹了?”
雪霁云重重点头。
“我记得淑贵妃有个姐妹叫妙妙,贵妃善剑善术,那妙妙善乐善舞。若那妙妙弹奏此琴会如何?”
“她弹不了。”雪霁云摇头。
“为何弹不了。”
雪霁云苦笑,不答。
师青澜也无意追问皇家内廷绯事,于是又问道:“那敢问师兄,三奇之中何为‘不可知’?”
“不可知,便是不可知。或神或魔,或仙或邪,不可知之。”
那师青澜听了雪霁云如此说,又抬头看着夜空,面上愁容更盛:“七杀朝斗之命入了边疆,若遇缝邪魔临世,那定是一场浩劫啊,雪霁师兄……”
“呵呵,青澜老弟,你们丹霞观整日和钦天监、军械局厮混在一处,研究术数星象,火器兵车,却荒废了咱们道门的符箓玄法。精于术,而忘了道。”
师青澜摇摇头:“雪霁师兄,我出身寒微,虽有幸得师父点化,却也不敢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生于孰地,来自何方。大道幽微,为世间凡夫之不可攀,我宁可钻研术论,用之于民。”
“哈哈哈哈!朝廷里的人都说,苍云恋财,丹霞贪权,若是他们听了青澜老弟这番话,不知是何感想。”
师青澜又摇摇头:“我自做我的,不管别人有什么感想。”
“呵呵,青澜老弟这话说的好!值得咱俩喝一个,来!”雪霁云软绵绵地举起葫芦,意思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口。
师青澜则双手捧着那无耳小酒壶,躬身施礼后轻轻抿了一口。
“青澜老弟,你要知道,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兵劫也是兵解,大乱之后必有大治。”雪霁云潇洒地说。
“雪霁师兄,您已臻化境,太上忘情,小弟还是愚钝,做不到眼看着沧海横流,不管不顾。”
“天道如此,你又有何为?话说你此来北朔,不单是来拿北地星图的吧?”
“妖孽!”忽然师青澜浑身一凛,转身面向城中,左手一扬,“锵啷”一声,烈焰斜出,师青澜亮出了贴身法剑“夺日朱”!
火光燃起,把城墙守卫的几个兵卒吓了一跳,拉铳的拉铳,抽刀的抽刀,聚了过来。
“哎!哎!哎!都放下!都放下!小黄耗子偷个鸡,吃个鹅的你们也管?还亮家伙?”雪霁云失笑,朝师青澜和士兵们挥手。
兵卒们犹疑不定,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见那师青澜放下了焰火煌煌的法剑,对他点了一下头,便又招呼其他人回到各自的哨位。
兵卒们散去后,师青澜问道:“雪霁师兄,昨日王爷来时,你身上金光大盛,可是此妖在作怪?”此时师青澜只是把手放下,并没有收起法剑。
“呵呵,久不参道,怎么只会打打杀杀的了?忘了神意笼罩,恫吓诸邪了?那小东西在我这里掀不起大风浪。”
“此妖道行颇深,可伤人!”师青澜依然满怀戒备地向城中举目巡视。
雪霁云嗤笑:“它有什么道行?是三十年前,陛下炸开了天门,它全族妄想登仙,结果尽被天光所焚,留了点残灵给它,保了它一命。它为寻它朋友一直缠着我,我不忍伤它,便收他在袖中,后来被礼乐之音重创,如今法力暂失,被我随手扔开了。现在他想恢复法力,正寻灵气之物呢!”
“竟是因为三十年前那场事,那身世倒也可怜,成了独苗。”师青澜说着,手腕一抖,收了法剑:“不过这小东西的内丹可是宝贝,可破幻障。”
“妖精的东西自带邪气,不是那么好用的。”雪霁云说。
“你说它在寻友,寻什么朋友?难道还有其他妖精潜伏在城中?虽说秦氏皇族,气运正隆,得天地护佑,诸邪不侵,可妖邪多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师青澜谨慎地说。
“它那朋友,就是我说的‘不可知’。”雪霁云说着,直起了身,望着无尽夜空,喃喃地说:“不可知呀,便是那渺不可知……”
“什么不可知?什么朋友?”师青澜完全摸不到头脑了。
“给你看看这个,看看。”雪霁云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来,递给了师青澜。
师青澜忙接过来,仔细端详,那物什圆形片状,径约两寸,黑白分明,黑少白多。其质地光洁,分量很轻,触手温暖,不像是玉,也不像是木头。师青澜仔仔细细地看着:“是骨制之物。这物件有何用?”
“是鳞片。鱼鳞。”
“鱼鳞?不,不对!不对!太光滑了。”师青澜摇头:“按常理讲,鱼鳞鱼鳃壳,都春夏长得急,秋长得缓,冬不长。若想知道鱼儿的年龄,数鱼鳞上的年轮即可。你这片鱼鳞,光得跟玉琢的一样,完全看不出年轮。”
“这是我亲眼见到从它身上撞下来的,因此只有一个可能了……”雪霁云缓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