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独属于你的乐章(1 / 2)
“喂喂喂,hallo,莫西莫西,咖啡豆准备好了没,马上营业了!”迷迷糊糊之中,我接通了电话。
“什么咖啡啊…”我半闭着眼睛看向手机屏幕,七点五十八分。
“我擦!!”我整个人从床上弹起,刷牙穿裤子挂工作牌三件事同步完成。但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热爱工作,只是生机所迫。
“我不在的这几天给我好好看店,不许迟到,迟到一天扣一个月奖金哦!”回想起夏秋绝情的话,我打了个寒战。
如果说在白井到来以前,开书店只是夏秋的一项爱好,那么白井来过以后,她就彻彻底底把它当做了一份事业。四月一晃而过,气温骤升不少,大多时候穿外套都显得多余,夏天已经为他的到来早早发布了预告。白井来过后的这个月里,寒山书屋的热度渐渐上升,不仅出现在很多期刊上的明华市推荐书店名单里,还有记者特地来采访。
“'美女店长,超高颜值咖啡师和严谨的员工,小书店生意火爆的秘诀竟是…?'”某日的晨报上,中心板块居然刊登了对我们书店的报道,夏秋把我和陈烨叫到一块,读给我们听标题的文字。
“嗯,内容精炼有水准!”陈烨赞叹。
我狠狠给了他肩膀一拳,疼得他直叫住手。
“什么叫做'严谨的员工',这和前面两个称号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啊喂!”我怒吼,“不就是长得没你们行吗!”
夏秋有几分惊讶:“王璨,你今天的自我认知真是相当准确。”我欲哭无泪,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诚然,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后天弥补,但还有更多东西是后天,后年,甚至后半辈子弥补都来不及的。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才发觉已经失去了很多。
回忆只花了我七秒钟时间,当我从最后五级台阶上直接跳下时,我的余光注视到,手表上的指针显示离八点还有不到三秒。命运攸关的时刻,我似乎回到了中学时代的田径场,甚至能听到耳畔的风声。离柜台的打卡机只有十米距离,对奖金的执着在这一刻激发出我的全部身体潜能。我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到柜台上,手里握着的工作牌终于安全着陆。
“七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刷卡成功!”听到打卡机发出的声音,我长吁了一口气,背靠柜台坐下。真是有惊无险啊,我想。对了,咖啡,要准备咖啡来着。我打开锁上的推拉门走到吧台,抬头从柜子里取出玻璃罐装着的咖啡豆。
“嘿。”一只手搭在我的背上,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
“我擦!!”我被吓得心脏骤停,手中的咖啡罐趁机开始舞蹈,我失去平衡,眼看着咖啡罐脱手而落,已经能够提前想象到它殒命时的惨状。
一个黑色的身影及时出现,只见他一个滑铲躺倒在地,硬是用自己的肉身使咖啡罐幸免于难。
“大清早就行这么大礼,我可受不起。”看着匍匐在地的陈烨,我忍俊不禁。
陈烨放下手中的玻璃罐,向我挥了挥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钥匙:“老板也给了我一把钥匙,但是打不开书店的门,没办法,只能在这里等你咯。”
我选择性忽略掉仍然趴在地上的他,洗了块抹布开始擦试大小桌椅。
“打扫卫生呢,你先去那边沙发上坐着,别乱走。”我说。
陈烨饶有兴致地看我忙完,起身对我说:“王哥,咱们溜班不?”
我带着看精神病般同情的眼神看向他。唉,可怜的孩子,这么早就开始犯糊涂了,有班都不爱上,有钱还不爱赚。哪知他根本没有注意,转身从公文包中翻找出两张票券。
“不是去玩儿。艺术,懂不?带你去看音乐会,见见世面。”
“没兴趣,还不如看店自在。你干嘛不找李哥?你们不是铁哥们吗。”我礼貌回绝。
陈烨气愤地锤了锤桌子,桌上的花瓶都跟着颤抖:“别提这家伙了,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好兄弟。”
“你真不来?”陈烨接着说,“我好不容易才抢着两张票嘞,这可是王铭先生难得的巡演,错过可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管他王铭还是谁,我都不感兴趣。如果李斯特本人登台表演,我兴许还会跟你去看看。”
“好歹也是全国一流的钢琴家,怎么到你这里就一文不值了?我看你是嫉妒他的才华吧。”陈烨声音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完全不可能。既然你是他的粉丝,要不我告诉你个一般人不知道的秘密?”我故作玄虚地说。
“什么?”
“他是我爸。”
听完我的话,陈烨愣了半晌,像是在揣摩其中的含义,随即笑得连连拍打沙发椅背。过了好一阵,他才强忍住笑意跟我说:“嫉妒就算了,你怎么还跟人扯上关系了呢,哈哈!”
“不信拉倒。”我面不改色,扭头便向咖啡吧门口走去。
“诶诶,别啊!我信,我信还不行嘛。王哥这么有才,就是王羲之的后人也不足为奇。算我求你了,就跟我去看个音乐会呗。这票浪费了我心疼啊。”
“去哪看?”我同样憋着笑问。
“一点的演出,在市中心的mao,这里过去要好久,你整整东西,过会儿咱就出发。”陈烨说。
禁不住陈烨的百般纠缠,我无奈地换下工作装,再给那只打哈欠的橘猫倒上猫粮。
“不许乱跑,听见没有。”我警告串串。她趴着装睡,完全无动于衷。
坐上陈烨的摩托,我回望了一眼寒山书屋的招牌,便将心底最后一丝愧疚抹去。
市中心大道人潮涌动,车水马龙。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的闪光,刺得人无法睁开双眼。久居成交的人来到这儿,真有一种无法消除的隔阂感。
“那么大个地方,连个停车位都没有。”陈烨嘟囔道。兜兜转转半天,我们总算找到一个地下车库将车停下。到音乐厅还得走一段路,天空湛蓝无云,阳光热情得让人有些抗拒。
群聚谈笑的小青年,十指相扣的情侣和手挽手漫步的老夫妇,前前后后走上通往音乐厅的台阶,我才发现,父亲的受众如此之广。那天回家,母亲兴冲冲地跟我讲父亲马上回国的消息,我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期待。并不是说我有多么想见他,或者多想和他改善关系,只是我有工作在身,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好好陪陪母亲,他要是回来了,母亲多少会宽慰一些吧。
走进音乐厅,远远就看见舞台上呈半环形摆放的大提琴和小提琴,而正中间是一架支起盖板的三角钢琴,我觉得眼熟,猜想这大概就是父亲弹惯的雅马哈钢琴。
灯光还没有全部打开,观众陆陆续续到场,工作人员左右摆弄琴弦。陈烨抢到的位置离舞台有些距离,看不太清台上人们的脸庞。我和陈烨闲聊片刻,全场灯光突然关闭,引发一阵骚动。等到灯光再度打开,大小提琴手已经全部到位,而站在舞台正中间的,正是身穿白色燕尾服的我的父亲,王铭。
观众的欢呼声一潮盖过一潮,父亲朝观众们挥了挥手,扶着圆顶礼帽,背对观众在钢琴前坐下。钢琴后的大屏幕上浮现出演奏的乐曲《indistance》,全场一瞬间寂静无声。
贝斯的扫弦突兀地响起,我刚刚未注意到的站在角落的贝斯手踱着步子,打着平稳的节奏,眼光看向提琴和钢琴。钢琴前的父亲以微笑回应,零散的音符从钢琴上飘出,犹如细雨在水面上激起的淡淡波纹。大提琴的声音悠远而绵延,像是画布上素净的底色。高音区的音符在反复中上升,钢琴的节奏渐渐加快。
一声和弦响起,所有乐器沉默。小提琴稍加试探,便舒展身子开始舞蹈,钢琴的和弦变得铿锵而激荡。混响一遍比一遍有力,舞台上传来富有生命力的乐章。我紧闭双眼,感受这份来自内心的震撼。初日投下束束金光,穿过层层阴霾到达海面。天地一片肃穆,连海浪的边缘都被镀上金线。海水碧蓝如洗,仿佛可以一望见底,每一个音符都激起一点水花,片刻间汇聚成汪洋大海。我沉醉在这片深蓝色的幻梦中,久久无法回神。
不觉间,演奏渐渐进入尾声。提琴手和贝斯手陆续退场,唯有父亲一人仍然坐在钢琴前。观众们给予热烈的掌声准备离开,射灯的灯光忽然集中在父亲和钢琴周围,舞台的氛围变得难以捉摸。父亲起身从台下接过话筒,观众们纷纷坐回观众席,带着好奇等待父亲开口。
“最后的乐章,献给我的夫人。为了我的梦想,她付出了很多很多。今天是你的生日。在这里,我准备了份特别的礼物。请听好,这是独属于你的乐章。”父亲的手回到琴键上,便开始弹奏。
——璨,你觉得弹好一首作品,最重要的是什么?
——嗯…演奏技巧?
——错了哦。最重要的,是情感。还记得你之前看过的电影吗?里面说,练剑需要有剑心。音乐也是这样,音乐是心灵的活动,是作曲家与演奏者,演奏者和听众几颗心之间毫无保留的对话。人的情感是很丰富的,可以在喜悦中感伤,可以在愤怒中彷徨。但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或者很难表达出这些情感。所以人们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方式,希望自己的心声可以被他人发觉。要记住,眼里的火光,是为了让人能够看见,心底的声音,是为了让人能够听见。
和刚才激昂的演奏截然不同,这一乐章的音符简单而轻柔,如同清晨山间的薄雾,悄悄在人们心头凝聚成晶莹的露珠,滴落间折射出朝日温暖的阳光。低音和高音相互追逐,波罗的海的海风带着思念经过漫长的旅途,终于到达小城上方,吹起人们心底已经淡忘的一份份美好。柴米油盐的生活,风花雪月的生活,千千万万种不同的生活随着音符一一浮现。音乐带着多么不可思议的伟力,直达人的心灵。我听到了父亲的心声。经过岁月的沉淀,这份真挚已经返朴归真,于细微处最关情,远非常人所能及。曲终人未散,余音袅袅不绝,所有的观众都站起身热烈鼓掌,我仿佛看到被人群簇拥着的母亲走上台去……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怀疑,我对于父亲,是不是一直存在着误解。
“怎么样,很棒吧!”陈烨对我得意地笑笑,“你这小子还不愿意来,我看你刚刚听的可陶醉了。”
我抿了一口咖啡,微笑着默认了。“他们家的咖啡不错,比你做的好喝。”我支开话题。时下是燥热的下午,既然已经旷了班,晚些回去也无伤大雅。于是演出结束,我就和陈烨找了家小有名气的咖啡馆消磨时光。
“不就是西班牙拿铁?谁不会做似的,”陈烨故意提高了音量,“回去给你尝尝我新研究的配方,保证让你喝到续杯。”
“好嘞好嘞,天才咖啡师。”我应付道。
“问你个问题。”纠结片刻后,我对陈烨说。
正在玩手机的陈烨缓缓抬起头,两眼注视着我,等待我的问话。
“就是…”我被他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你和你父亲关系怎么样?”
“突然问这个干啥?”他单手托着下巴,奇怪地问我。
“我就问问。”我说。
“他呀,”陈烨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脑中搜索有关的记忆,“他人可凶了,不过偶尔也会对我好。”
“你经常回家吗?”我问。
陈烨直起身子,看着我苦笑道:“不回去。”
“不回去?”
“我和他已经,断绝关系了。”
“啊…?”我大吃一惊。
“年轻气盛嘛,摩擦很多,”陈烨揉了揉头发,“那还是许多年前,我在浴室里抽烟的时候,他破门而入,把我拽出家门,母亲怎么劝也没用。”
陈烨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接着说:“他说不戒烟,就不认我这个儿子。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啊,但是他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觉得西装革领的都是好人,抽烟花臂的都是坏人。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绝对的好坏之分,至于背后的缘由,从来都不予考虑。所以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和解的。”
“烟还是少抽。”我说。
“知道了,健康专家。”他模仿我的语气说道。
“我跟我爸关系也不是很好,但还没到绝交的地步。”我说。
“怎么说?”
“该怎么说呢…大概是我没有活成他期望的样子,一意孤行走自己的路却一事无成吧。”
“谁不是望子成龙呢?”陈烨说,“其实他们的话都无关紧要,你能明白?关键在你自己,你不能对自己失望,你既然决定了走自己的路,那就一步也不要回头,毕竟这是你的选择,这是你选择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应该怎么走,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没想清楚。不过的确好久没回去了。”
“那还是多回去看看吧,维持一下亲情也好。”陈烨说,“去逛逛吗?在这里坐太久,等会人家来赶人了。”陈烨起身。维持亲情吗,我琢磨着,倒也像是这家伙说出来的话。
“话说,老板出差干啥去了?”等待红绿灯的间隙,陈烨问我。
“你不知道?”我倒有些疑惑,“这几天不是那个白井的新书发布会吗,她可是一个月前就拿到书的贵客,肯定得去捧场咯。”
“原来如此,”陈烨说,“那下次应该轮到白井来我们店发布了吧。”
“哪有这么快,他连书稿都还没寄来,”我说,“你还不如想想办法把那本月刊续下去。”
“素材太缺了,以前那些作者也没有几个能联系上的。王哥,你那么有才,要不也来投个一篇两篇?”
“我这小小的责任编辑,哪有主编您有才呀?还是您多写点吧。”我有意挖苦道。
绿灯亮起,陈烨佯装没有听见,先一步走过斑马线。
“进去看看?”我和陈烨在商场中闲逛时,路过一家香水店。
“香水?你也开始上流起来了?”陈烨调侃道。
“嘛,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买来送人。”我说。
“哦呦,”陈烨的语气流露出一丝玩味,“跟夏秋已经到这地步了?”
“什么呀!”我无语地推了他一把,“送给我妈妈的。她之前说有个香型很好闻,我准备买给她。”陈烨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狐疑地看了看我。
“嘶——”我拿起香水看了看标签,彻底傻眼。在柜台前转了好几圈,我才找到想要的款式。小小一瓶玩意卖这么贵,还不够我一口喝的呢!我心中痛骂资本家对底层人民的剥削。
“看到啥好东西了?”陈烨见我停步,走过来问我。
“闻闻这个。”我将香水的样品递到陈烨面前。
“有种淡淡的奶香,还蛮清新的,”陈烨嗅了嗅,“这是什么香型?”
“鼠尾草,”我接过香水,放回柜台,“走吧,去别的店看看,这家太贵了。”
商场里转了几圈,其他店也差强人意,要不没有这个香型,要不就卖的比原先那家店还贵。人生第一次买香水,竟会如此狼狈。我长叹一口气,不再纠结,转身步入首饰店。
“你看这项链行吗?”
“太重了吧,花纹也不好看。”
“那这个呢?”
“手镯啊。感觉有点老套。”
“这个怎么样?”一个月亮形状的银耳坠引起了我的注意。
“可以,有品味,我正准备和你说这款来着。”陈烨回答。
“两位好眼光,这是我们店的新款。边缘的月纹,镶嵌的是绿宝石,其他部分都是纯银镂空的,戴起来也不会很重。”见我们停留许久,导购小姐热情地讲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