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2 / 2)
真要说起来,两人相识已有十余年,骆武作为先皇的头号狗腿子,顺理成章的把自己儿子送进宫里做太子的伴读。
加上先帝有意无意的安排,两人自年幼之时,关系便极密切,不过自他登基之后朝堂暗流涌动,两人见面极少也生疏了许多。
“你是知道的,朕自幼便喜欢研读四书五经,父皇在世时,便随在朝中大儒左右,学习治国之策,那也是朕最无忧的时日。”
“只是那妇人如今垂帘听政!”
“这花鸟鱼虫,朕不得不喜!”
朱能放下书册苦笑出声道,
言语中带着几分悲愤和无奈。
“陛下倒是受苦了。”
骆粥一边逗弄着鹦鹉一边感叹道,自己在不济也还有一方池塘可供栖息。
可这堂堂一朝天子,名义上坐拥天下万里河山,事实上确被束缚在金丝笼中,只有方寸间的自由。
……
“朕今日召你前来的意思也很简单,骆伯父的事,你我心中都清楚,也晓得其中的利害,便不要在往下追查了!”
朱明走到骆粥边上轻声念道。
“陛下,事已至此!”
“便是臣不追查,她又能放过臣吗?”
骆粥同样笑了笑,
笑容中确是带着几分惨然。
“不过是死了一个阉人罢了,尚有回旋的余地,朕自会想法子保你骆家周全,那镇抚使你且好好坐着,等到时机成熟,那指挥使的位置依旧是你的!”
朱明摆了摆手道。
“父皇逝世前,给朕留下了数个顾命大臣,朝堂之外同样还几支天子亲军拱卫京都,原本朕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奈何那妇人蛇蝎……”
“从没停止过剪除朕的羽翼,不过数年的光景,朝堂仅余下一位顾命大臣,朝堂之外仅剩下锦衣卫等几卫亲军听令于朕。”
“如今骆伯父已经离世,若是你出现什么意外,那朕便真是独木难支了。”
朱明语重心长道。
“陛下的意思是?”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皇位到底是我朱家人的,那妇人没有子嗣,过些年,终归会还位于朕的。”
朱明笃定道。
骆粥闻声却陷入了沉思。
要知道当朝天子并非是太后嫡子,
而是一介宫女所生!
先帝早年体弱多病,继位后又颇为信奉方士,喜食丹药,以至子嗣甚少,几位贵妃好不容易诞下三两个皇子,也在后宫争权夺利中夭折。
反倒是一介卑贱的宫女意外怀了龙种,在多方势力左右权衡之下,这皇位最终还是落到朱明头上。
“陛下,她虽无子嗣……”
“但要知道宗室姓朱的可不止你一人……”
骆粥想到这幽幽道。
这方世界的大离王朝和前世锦衣盛行的大明不同,没有太祖皇帝扫除遍地荆棘,也没有内阁对皇权的辅佐,反倒是江湖宗门,各地豪强,世家门阀坐大。
若是遇到强势的君王尚且无碍,可一旦遇见性子软弱些的皇帝,虽说不至让这江山换了姓氏,可,难免受人掣肘。
毕竟不论是当朝太后还是衮衮诸公,只要这皇位上坐的是朱家人占据大义便可,至于是谁这并不重要。
“闭嘴!”
前者话音未落,后者便猛然挥手打断道,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陛下!”
“何不永绝后……!”
骆粥充耳未闻继续逼近道。
“此事休得再提!”
朱明瞳孔中闪过一丝的恐惧和慌乱。
“陛下,您忍让的这些年头,朝堂和军中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骆粥幽幽的叹了一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为君而死,何其幸哉?”
朱明理所当然道。
“等朕彻底掌权之后在清算也不迟,朕早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给他们著书立碑,给他们的子孙后代加官进爵……”
“何况如今我大离朝内暗流涌动,边境更是噩耗频传,如果在生起这般天大变故,只恐江山不保,社稷无存,朕也是为了列祖列宗的基业,和天下百姓的安生……”
过了好一会,朱明平静了许多,或许是觉得方才有些失态,又鬼使神差的补充了一句,以安人心。
骆粥看着眼前言之凿凿的朱明,
眼神中闪过一丝和失望和怜悯,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抵便是如此吧?
“史书留名,余荫子孙!”
“朕的承诺还不够吗?”
朱明望着骆粥喃喃道。
“呵……”
骆粥突兀的笑了笑,
只是笑容有些苍白。
“回朕的话!”
朱明盯着骆粥歇斯底里道,原本儒雅随和的面容此刻竟是显得分外狰狞,眼底也罕见的闪过一抹狠色。
“够了,臣……”
过了良久,
骆粥这才深吸了一口气。
“臣,谢过陛下!”
骆粥没有丝毫迟疑跪地恭声道。
期间仿佛内心在天人交战一般,心境极为复杂,面色也从最开始的桀骜到不甘再到挣扎直至最后的妥协。
朱明尽收眼底不疑有假,毕竟是自幼相识,他从小的性子如何自己是知道的,今日的种种在自己看来无非是发泄不满罢了。
当朱明的目光再度扫过,只见骆粥眼眸低垂,丝毫没有之前鱼死网破的意思,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弯下了几寸,显得很是谦卑。
“嗯!”
“你省得便好。”
朱明见状长叹了一口气,神色舒缓下来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随后转身往案牍走去,自顾自的捧起一卷书册,眸子确是落到了跪倒在地的骆粥身上。
“自古天家无情,古人诚不欺我也!”
骆粥低头心中自嘲一笑道。
“朕有些乏了。”
一个时辰后,
朱明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册挥袖道。
“臣,告退!”
骆粥闻声再度叩拜。
为臣之礼无可挑剔。
……
离开御书房后,
骆粥径直往宫外走去,曹公公也很快便跟到了骆粥的身后,走到一处无人的转角两人默契的停了下来。
“曹公公。”
“近来宫中值守的是哪一位的人马?”
骆粥突兀地转身问道,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职责也是颇为繁杂,其中“掌直驾侍卫”便是其中之一。
“张千户,当值。”
曹公公低声道。
“哦?”
“张千户?”
骆粥拍了拍栏杆心中暗暗记下。
……
“曹公公,”
“你说这天底下谁最忠心?”
骆粥恍惚间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
“自然是咱家这类阉人。”
曹公公理所当然道。
“这天下如若有人要造反……”
“又当何为?”
骆粥望着天上明月轻念道。
“奴才没什么本事,”
“也没平反那个手段。”
曹公公思绪良久这才幽幽叹道。
“不过……”
“帝若崩,奴才定当自缢其下。”
余下两句,
确是斩钉截铁。
“哦?”
“如果那个人是本官呢?”
骆粥玩味道。
“骆大人吗?”
“如此……便只有……”
“恭送圣上宾天了!”
曹公公对着御书房的方向躬身一礼道。
“好好好!”
“好个有礼有节,忠心耿耿的曹公公!”
骆粥颇为畅快的大笑道,
随即头也不回的往宫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