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北狩(12)(2 / 2)
那道伤口应该是伤到了心肺,他深深地喘了好几口气,方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不是孬种……我只是……只是怕……”
“怕什么……”顾渊握着他的手,看着这溃兵,想要安慰他什么,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从说起——临阵之时,面对那势若潮水的轻骑冲锋,他其实也是怕的。
只不过直到那些契丹骑兵呼啸着冲来的那一刻,恐惧没有压倒他的理智,让他还是站在了原地……
他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擦去这年轻人脸上的血污,却反而越抹越多:“所有人都会怕……可胡虏踏破我汉家江山,总得有人站出来、也总会有人站出来吧……”
“我知道、我知道的……这些道理,节度每晚那些故事……都跟我们讲过。”那年轻人似乎也是自觉时日无多,亦或者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了,“——只是……节度跟我们讲那些道理,对我太艰深难懂了些……我就是……赶上这场乱世,家里养不起马了……要将它拿去宰了吃……这马,我养了十六年,实在舍不得,才带着它投了节度……”
他不停地喘息着、每说一段话就会向外大口大口地呕着黑色的血,可偏偏还拼了命地拽着顾渊的手,朝他解释:“节度……我不是孬种!那些金兵冲来,我只是怕……怕我死了再没人照顾我的马、怕我那些袍泽欺辱它年老、甚至干脆将它宰了吃……”
他说完这一气,似乎也将生命中剩下最后的那点气力耗尽,缓缓地躺在顾渊的膝上,呼吸间全是血水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俨然已经是撑不住了。
“我知道了……”顾渊依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俯下身去,凑在这年轻人的耳边轻声说,“那匹马,我尽量替你照管,但战阵之上,刀枪无眼,我也只能保证它不会被宰来充饥……家里面,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没有了……没有了……节度……我家里兄弟姊妹六个,不差我一个……只求节度,不要把我当成孬种逃兵就是……”那伤兵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终于一口气上不来,没了生息。
顾渊愣了片刻,将他尚有余温的尸身放平在河滩,然后又摸索一番,从他腰间摘下一块木质的腰牌——胜捷军出征之前,给每一名士卒都刻了一块这样的牌子,原本希望若是战死,至少有同乡能将其带回给家人,好歹是个念想。
他做完这一切,方才站了起来,问一直陪在一旁的韩世忠道:“伤亡几何?”
“各部还在统计,但大略看来,逃散和轻伤者居多,实际死伤不到一百五,且多是新兵。”韩世忠忽然被问到,却也并不惊讶,只是言语之间收敛了很多,没有了平日泼辣。
他说着看了一眼顾渊手里的腰牌,又低下声来补了一句:“节度也不要太担心,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天下诸国,哪一位名将身后不是成山的尸骨。新兵能熬过两三场这样的战阵不死,便是精锐老卒,而咱们胜捷军经此一战,也算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了,不会因为这点伤亡就轻易垮掉……”
顾渊点点头,扫视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这理应是一场大胜,可战阵惨烈扑面而来,让他没有丝毫的兴奋。
“是啊,一将功成……一将功成……”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两句,又看了看手中腰牌,记住了那个溃兵的名字。
之后他松开手,任那染血的木牌从手中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