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路（1 / 1）
小谷姐疯狂地挣脱开小陈的束缚，一把推开王延冲了进去。她掀翻婴儿床，在不足五平米的狭小空间里疯狂翻找着，墙上的壁纸还有俊俊的照片都被她扯了下来，露出下面发霉龟裂的墙壁，一旁的小木马也被她扔到外面，撞翻了端坐在祭坛上的纸人。纸人倒地，蜡烛猛烈地抖动了一下，惊动了站在一旁的小陈，他蹲下身去，仔细端详起那个造型奇特的神像。
王延并没有阻止小谷姐，或者说在他看来也没有阻止的必要，他的推断错了，以为是小谷姐将霍二当成自己的儿子监禁了起来，可看样子只不过是小谷姐因为丧子而失心疯了。小谷姐翻了一阵一无所获，呆愣了半晌后转头看向王延，紧接着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扑过去抓着王延的衣袖大喊道：“王队长我错了王队长！你抓我进监狱吧，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你帮我把儿子找回来吧王队长！”王延一把甩开小谷姐，上前恶狠狠地说到：“你个疯婆子，你儿子早就死了！”说着去地上的碎片中拾起一张照片拍在小谷姐脸上，照片上的俊俊笑容灿烂，光着屁股被小谷姐抱在怀里。小谷姐看都没看一眼照片，死死盯着王延，哭喊道：“没死！俊俊没死，我今早还跟他说话了！王队长求求你了，你也有孩子吧王队长？帮帮我吧！”听到小谷姐的话，王延一顿，他是有孩子的，他想起自己的儿子，想起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小小身影。王延感觉后脑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以至于差点喊了出来，看着小谷姐哭哭啼啼的样子王延感觉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情绪，他想抓着小谷姐的头狠狠撞在墙上。后脑传来的刺痛感在逐渐加剧，王延不得不捂着头慢慢蹲了下去，他感觉有人在自己的脑壳里打鼓一样。
王延颤抖着，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让他快点释放自己的愤怒，他看到地上那个裹上红色蜡油的木马，他的手不自觉想要拿起那个木马然后狠狠向着小估计的头砸下去。就算把她打死也无所谓，谁叫她袭警在先，小陈也是可以作证的！他看到木马头上粗糙绘制的五官好像也在笑，一边锋利的玻璃碎片也在笑着，上面反射出的七彩光线煞是好看，大家正在邀请自己呐！王延神经质地笑了一下，向着木马伸出手。
一只手放在王延的肩膀上，王延猛然惊醒，此时他已经举起了那个木马，下方是一脸惊恐正在干嚎的小谷姐。王延难以置信地扔下木马，回头看过去，小陈平静地注视着自己。脑海不断怂恿自己犯下恶行的声音逐渐消退，看着自己沾满蜡油的双手，王延有点摸不着头脑，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压力太大了。
看了一眼瑟缩在角落的小谷姐，王延摇了摇头，转身想要查看一下屋子里的其他东西。让王延最惦记的就是那个邪门的神像，不过此时他惊讶的发现那个纸人竟然起火了，正在不紧不慢地燃烧着。小陈循着王延的视线望过去，也做出震惊的表情，上前一脚踩灭了火焰，可惜太迟了，随着小陈一脚下去，纸人化作一撮飞灰向周飘散。“可能刚刚蜡烛倒了把它点燃了，屋子里燃香的味道太大，没发现。”小陈尴尬地解释道。既然已经烧没了，王延也没办法了，只能问道：“小陈你知不知道她拜的这个东西是啥？”小陈点点头说到：“也没啥，王队长你刚来还不到一年，这个是我们这边拜的老爷，欸正好再过几天就是拜老爷的日子，到时候带你上山看一下就知道了。”
“老爷”这个词从来了塔村之后王延听到过很多次，他想应该是土地公公一类的东西。不过看小谷姐家里这个阵仗，王延隐约觉得可能没有那么简单。翻看了一下放在炕上的书籍，王延发现都是些封建迷信的东西，种类颇杂，道家和佛家都有，甚至还有很多一看就是地摊上淘来的骗人货色，小谷姐来者不拒，统统搬回家学习。抬头看向墙上那个巨大的图案，此时在阳光的映衬下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看清全貌后隐约像一个“非”字。无论怎么看，小谷姐都更像一个因为丧子转而迷信鬼神的可怜人，至于“儿子”可能只是她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小谷姐此时也不闹了，沉默地盯着地上的照片。
思考再三，王延不打算按照袭警的罪名缉拿小谷姐，对于其他人来说小谷姐并没有什么危害，反正这么多年大家都相安无事，况且关押小谷姐王延感觉很难和村民解释缘由，至于自己差点被送走，那也只能说警察确实是个高危行业，这么多年王延也习惯了。王延走出小谷姐的家门，小陈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图案，又看了一眼小谷姐，也走出房门，诺大的房子，此时又只剩下小谷姐一人。
站在院外的土路上，王延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后脑的伤口，感觉已经没有那么疼了，让小陈扒开头发看了一下，也没看到太大的伤口，此时已经结痂。如果一切正常现在已经到了福生的工厂，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看着明媚的阳光，此时时候尚早，现在出发上山也不算太晚。小陈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倒是比较关心王延的状况，王延摆了摆手表示不碍事。一老一小就开始向着塔山顶进发。
福生工厂是在半山腰不假，只不过是在塔山另外一边的半山腰，也就是说要先到山顶再下山。此时满头大汗的王延心中已经骂了潘老无数遍，汗水流过伤口又痒又痛，加上山间基本没什么好走的路，走了不一会儿王延胳膊上露出来的皮肤就被树枝划出一道道红色的印子，反观小陈则是如履平地，走在王延前面还要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他。说起来这还是王延来塔村任职第一次爬塔山，之前去福生工厂都是潘老的人开车从山那边的一条修筑的公路上山。不得不说塔村虽然封闭了些，但是自然环境因此保护得很好，时不时能看到松鼠和獐子在林间纵跃，不知道在福生工厂彻底修建完毕开始运作后，会不会一直保持下去。又坚持了一会儿，王延彻底累了，只能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歇一歇。
“小陈啊，你说的那个‘老爷’，塔村所有人都信吗？”王延趁着休息询问道，小陈正和远处树丛中一直獐子对视，闻言回到：“岂止呢！别说是塔村了，我家那边也好多人信，老爷灵得很，很多人求了之后都应验了，要不然怎么每年都要拜老爷。”“那你们家也信吗？”王延顺着小陈的话问道。小陈摇了摇头，道：“我们家不信，我爸妈都不信，我也就跟着不信了，我们家也不去拜老爷。”王延瞬间来了兴趣，连忙问为什么，紧接着手伸向耳朵想把今早没抽完的那根烟取下来抽，却不想早就丢在小谷姐家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小陈终于放弃了和獐子较劲，在王延旁边坐了下来。
塔山是有塔的，甚至在山下就能看到，不同于山上的郁郁葱葱，山顶可以说像是谢顶了一样光秃秃的，只有一个石塔歪歪扭扭遗世独立。小陈十岁那年和几个半大小子偷偷爬到塔山上玩，由于山顶都是大石头，上面遍布苔藓，有时清晨落了露水滑得很，村子里的人都不让自家孩子上去玩，可小孩子就这样，你越不让去他越要去。几个毛头小子就这样爬上了山顶，这次“秘密行动”相当考验大家的胆量，可惜几个孩子都是从小在农村长大，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都野惯了，区区爬到山顶属实没什么难度，几人一合计，竟然想要爬那座塔，谁第一个爬上塔尖其他人就要请他吃一个礼拜冰棍！要知道，石塔算不上高，可也有五六米了，而且没什么落脚点，不过越是困难重重越能激发几个孩子的挑战心。
“我记得最先撑不住的是二胖，他一身赘肉，才爬了一米多就不行啦，后面怎么个排序法我也记不清了，十多年了，反正最后我一路爬上去了！”小陈说到这里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自豪的神情。“我当时爬到塔顶了，别看就高了个五六米，一眼望下去真是叫那个什么。。。哦对！一览众山小！”小陈望向山顶，好像在和年少的自己隔空对视。“谁知道那个塔上面竟然有个洞，上面用黄泥糊着，我没看见一脚踩上去，结果掉进山里面了。”王延对于“掉进山里”这个说法相当怀疑，他认为顶多也就是掉进塔底下，小陈也不争辩，接着说道：“后来的事我就记不得了，我摔下去之后就昏过去了，反正我爸妈去仙洞拜了半天也没见老爷把我送回来，后来是六姥爷把我救出来的，现在我身上还留着疤呐！”小陈掀开衬衫，王延看到小陈胸口果然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腋下和腹部也有一些淡淡的疤痕，不过胸口处的疤痕不太像是摔伤，倒是想被什么东西割开的。察觉到王延的目光，小陈解释道：“山洞里有很多尖尖的石头，可能是被划到了，你看，我就说是掉进山里面了。从这之后我们家就不信老爷了。”王延耸了耸肩，如果真掉进塔山里面除非小陈那个六姥爷是山神，不然可没法钻进石头里救人。
听够了故事，王延起身准备继续攀登，此时已经可以遥遥看见山顶了，这时王延隔着一条山沟隐约看见对面山坡上的树丛里有人在走动。“喔，已经走到鬼跳崖了，对面就是仙洞。”小陈妥妥一个导游形象，鬼跳崖这个名字在王延看来也是相当贴切的，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下面是一个垂直向下的悬崖，下面有一条小溪沿着山沟奔流不息，这要是跳下去可不就当场成了鬼了？“现在可能是六姥爷在带着村子里的人在排练跳大神。”小陈接着说到。王延一听跳大神瞬间就乐了，说到：“还跳大神，咋的跳大神还用排练啊？”王延感觉那个舞自己不用排练也能跳。小陈摇了摇头道：“王队长这你就不懂了，这个舞还不是一般人能跳呐，必须是小孩子才行，童男童女，而且姿势都是一板一眼，很严格的，祖上留下来的规矩，我也不懂，反正六姥爷是这么说的，有一年村里小孩没凑够愣是从我们村凑了几个过去，都没说找几个岁数大的充数。”王延感觉相当可笑，他自己也算是唯物主义者，但是入乡随俗，他也不多评论，二人继续向山上走去。又爬了能有十多分钟，王延的衬衫干了又湿，这看着离山顶已经很近了，但是就是到不了，真不愧是望山跑死马。正当王延又想休息时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一模一样的树林，而是层层叠叠码在地上的巨石，一座石塔高高屹立在巨石中央，虽然只有五六米，但在在阳光的映衬先下显得相当壮观，二人终于登上了山顶。
王延站在一块石头上向下看去，确实如同小陈描述的，一览众山小，此时霍三婶和小谷姐的家都已经看不真切了，更别提稍远一些的房子。旁边就是塔村的营地，一个个坟包挨在一起，上面还飘落着一些幡子和纸钱，几辆福生的翻斗车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王延摇摇头，不知道村长拿出什么筹码村民才能同意挖自己家的祖坟。
正当王延感慨万千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一处坟包动了一下，这吓了王延一跳，白天撞鬼可真是太晦气了，又盯了一会儿后好像又没了动静，说不定是黄鼠狼之类。后方传来一阵吆喝声，回头看去发现是老熟人，小蔡从另一头山坡山爬了上来，一边挥手一边向王延二人跑来，看来是提前等在这里了，看他裤子上还沾了不少草叶。王延也顾不上再欣赏景色了，和小陈一起向小蔡走了过去。
待两人走远后，刚才还一片安静的坟茔处，一个身影一把掀开遮盖在身上的幡子，盯着王延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王延消失在山坡另外一边后才松了一口气。李有庆当真做过土狗，可是他也会觉得晦气，不过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藏身在坟地里，毕竟一般人不逢年过节不会来祭拜，李有庆起身抖落身上的渣滓，七拐八拐走近一个坟头，这个坟包颇有年头了，看着建在地势这么高的地方生前也是相当有威望的人，青砖堆砌的门头让这里不容易被水淹没，这也给了李有庆一个好的栖身之所。他拉开地上的一个破凉席，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拿过一旁装的慢慢的编织袋李有庆小心地挤了进去。
地洞内并不拥挤，害怕顶部坍塌甚至在四周用木桩加固，一盏油灯在一旁尽职尽责地照亮着，地上还铺着草席和被褥，看得出这是某人精心布置的“窝点”。李有庆将袋子放到地上，里面滚落出几个苹果，向内看去尽是些吃穿的东西。“来吃点东西吧。”李有庆冲着里面喊道。
墙角，一个藏在黑暗中的身影缓缓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