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得自在(一)(1 / 2)
送他们到隆兴寺的那辆车再次停下,这次,路边的风景从雄浑古殿变成了摩登大厦。
“到了。”
随着司机低沉的话语,何姒下意识推开车门,但她的灵魂仍深陷在无边迷雾里,反复思考着从舞会开始的每一幕,低头看着柏油路面,尚未感知到窗外的变化。
跨出车门的那一刻,喧嚣袭来,懵懂混沌被击碎,何姒不由自主地抬起头。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游人接踵车水马龙,满目的热闹终于将她从声声佛号带来的悠长寂静中唤醒。
“醒了?”一直沉默着配合何姒思考的秦鉴也下了车。
何姒不语,只是站在路边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灌进肺部,激得她心神一荡——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幕后黑手为什么会选择言言,是临时起意还是机关算尽?而另外陷入昏迷的三个“幸运”读者,是随机产生的附加伤害,还是另有深意?他们几个,与小石头又有什么关系?
“走吧。”
忍不住揉了揉何姒的脑袋,秦鉴率先走进路边的建筑群,路过一家尚未营业的火锅店和一家已经排起长龙的网红饮品店,在一间悬挂着“阁楼”二字的房屋前停住。
字很工整,纯白的底板,纯黑的笔墨,干干净净,横平竖直,把人一下从热闹中唤了回来。
何姒探头望了望,说道:“就是这了吧。”
话音刚落,光洁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几个少年低声交谈着从书店内离开,何姒则和秦鉴一起走进室内,温暖的空气重新回到鼻端,何姒倒有些不适应了。
好在他们要找的东西很醒目,言言的新书就放在正对大门的展台上,旁边还站着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有些在翻看书籍,有些则在摆弄周边。
不等秦鉴说话,何姒直接走了上去,拿起一本已经拆了书封的样书,翻到记忆中那个女孩指给他们看的位置,细细读了起来。崭新的纸张带着墨香,将言言脑海中的故事娓娓道来,一一铺呈在何姒眼前,让她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秦鉴懒得重新拿起一本,只是站在何姒身后,越过她的肩膀追随着她的目光一起阅读。
倒坐观音,何姒曾预想过很多版本,关于守护、关于悔恨、关于原谅、关于慈悲,却从来没想过,她会读到这样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平庸女孩对着观音苦苦求来的人生,重塑华丽容颜后的无数次轮回转世。
是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的西施,是贱妾本姓任,家长是吕布的貂蝉,是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的王昭君,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杨玉环……
无色无相,不应执着于皮囊,最开始,何姒以为这个故事是在讽刺女孩的容貌焦虑,可一次次轮回转世,何姒越读越心惊。
魅惑君王,吴国灭亡是西施的错,吴人要将她沉江;红颜祸水,吕布兵败身死是貂蝉的错,元代杂剧中屡屡让关公将她斩首;王昭君,因一张画像被放逐冷宫三年,出塞和亲被称颂至今,却仍是被牺牲的笼中鸟,不过她好歹得了美名;与之相比杨玉环,不仅要承受君王自私而假惺惺的爱,被牺牲后还要承担扰乱朝纲的骂名。
错在她们吗?众生应以何身得度,观音则现何身而为说法,光自在,观世音,可为何她们却偏偏不得自在。
世界在何姒周围静了下来,时光隐匿起它的痕迹,何姒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看到蜷缩的文字舒展开来,随着两人的呼吸缓慢开合,句号变成眉间浑圆的朱砂点红,逗号变成耳垂上小巧的翠色耳饰,方块字逐渐扭曲,刚直的线条变得柔软,整齐的排列被打散,线条游走起来,在书页上拼接出一副女子的小像,她仿佛看到了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