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上(1 / 2)
江自川害怕路途遥远,自己一个女孩有什么危险,便套了江得庆的一件旧中山装,把头发全塞进帽子里,乍一看像个男孩。她一路上都不敢合眼,生怕丢了行李或者一觉醒来错过下车的站点。就这样,火车行驶了两天,终于到了陕西。在火车站,她询问了列车员,要去永明县那会村,还要坐公共汽车,下了车还要走上个几里路。就这样几经周折,江自川终于到了地方,但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干燥的空气、漫天的黄土,气温依旧很低。不管怎样,江自川都为有一个新的开始而激动。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江得全一家人能不能接受她这个“亲戚”,但她也为自己想好了后路,实在不行,她就回四川去,只不过除了流浪和乞讨,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
身旁的自秀已经熟睡了,江自川依旧思绪万千。她想念自己故去的父亲和亲爱的得庆叔,想念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地方,但那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没有家人就没有家,没有家还有什么呢?不过江自川心里也放松了几分,江得全一家都很和善,对她没有丝毫的怀疑,甚至还怀着一种对江得庆的歉意来对待自己,这让她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活下去。
早晨山里的气温还很低,江自川起的很早,天刚亮的时候,她就来到院子里,看着寂静的村庄,远处的山峦带着晨间的光辉,一点点清晰起来。
“你是哪个?自强呢?”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突然出现在院门口说道。
“我……江自川,他不在。”江自川突然有点窘迫。
眼前的小伙子仔细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好奇。
“唉,瑞生,你这么早站我家院里干啥了?”自强也回来了,江自川便进了屋里。
“找你了么,队里要买木料,你和我去普明镇看看嘛。”梁瑞生说道,“她是谁了?”
“噢,你还没见过,这是我堂妹自川,昨天刚来。”
“堂妹?你啥时候又多了一个妹妹?不会是你爸给你找的婆姨吧?”梁瑞生笑着说。
“你胡求说啥呢,这真是我堂妹,江自强,江自川嘛,你婆姨的名字能跟着你叫?”
“真是你妹啊,你啥时候还有这亲戚嘛。”
“以后再跟你说吧,你等我吃完饭,没吃饭呢。”
“行了,我也没吃呢,就你家吃吧。”梁瑞生随意地挎着自强的肩膀一起进了屋。
屋里,江得全一家已经起来了,张桂萍在锅台前生火做饭,江得全在炕上抽着烟,看到梁瑞生也进来了,江得全说道:“瑞生来了,吃了没,上炕一起吃吧。”梁瑞生很自然地坐在炕沿上,等着吃早饭。
梁瑞生和江自强同岁,俩人从小一起玩到大,也在一起读过小学,俩人好得像亲兄弟。但自强很早就表现出了男人成熟的一面,梁瑞生有时也暗自佩服自强,他总有一些自己从未有过的想法。这使得江自强在读完小学着意退学回家干活的时候,梁瑞生也毅然决然地退学了,本来他的成绩就不算好,这下有了自强做榜样,更有理由不念书了。现在两人同在一个生产队,梁瑞生自知没有自强那般的才能,所以整天跟在自强后头,是自强最有力的支持者。梁瑞生家里三代贫农,父亲早早去世,日子过得也很紧巴,家里还剩她母亲张元英。好在他年轻力壮,有着一膀子的力气,家里也没什么拖累,两个人也能过得下去。
张元英和张桂萍是本家,对待自强就像自家人一样,小时候自强家人口多,总是没地方住,自强便常常住在瑞生家,张元英也从不嫌弃,并且在看到自强破破烂烂的衣服时,还会给他缝缝补补,自强心里对这个和蔼可亲的元英婶充满感激,一有机会就帮着干点活。张元英知道自己家的瑞生是个直肠子,心里面没有一点盘算,总是叫自强关照着瑞生。人与人的情感就这样建立起来,密不可分。
江自强现在总是很苦恼,他看着生产队的人日复一日地磨洋工,心里很焦躁。是啊,以前的时候,农民给地主种地,受尽了剥削,一年到头也吃不饱饭。现在好不容易推翻了地主阶级,农民又给国家种地,交完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可是眼看着一年又一年,那会村的农民依旧吃不饱饭。过去是有穷有富,农民过得辛苦,现在是一样受穷,农民过得还是辛苦。靠天吃饭,靠地抛食的农民,这个光景什么时候才能变一变?
江自强守在自留地里,种着一些瓜瓜菜菜。他们家一年下来分的粮食总是不够吃,母亲张桂萍计算着家里的人口和粮食数量,每天精打细算地做着一点口粮,不敢多吃一点。今天多吃一点,明天就要少吃一点,即使这样,弟弟自民和自秀也得时不时地去挖些中药材换钱补贴家用,或者上山去挖野菜给全家人的饭食添点花样。一年四季不变的高粱馍和土豆,已经让全家人的味觉失灵,可是在饥饿面前,味觉又显得多么地无足轻重。于是自强便在自留地里种了一些南瓜和蔬菜,来尽可能多地为家人提供一些营养,母亲和父亲是决意不吃的,他们要留给老太太和自己的孩子,特别是自民和自秀,还在长身体,需要补充营养。
江自强精心打量着这一小块自留地,边边畔畔都规划地滴水不漏,最大程度地利用好每一寸土地,可是再怎么精细地规划又能改变什么呢?粮食还是短缺,生产队的效率还是低下,大家每天不紧不慢地做着地里的活,混几个工分,每年下来都打不出多少粮食。这还是他这个副队长日日催促着大伙,他们队的人还算勤谨,也给自强面子,产量年年都是靠前的,别的生产队就更不像样了。
更让他愁苦的是,如今家里又多了一口人,这给这个贫穷的家又增加了一份压力。她这个妹子来家已经一段时间了,每天都帮着母亲做做饭、洗洗碗,跟着弟弟妹妹去捡柴、拾粪,没事的时候就待在屋里。看得出她想极力地帮家里做些事情,但这些零活谁都能做,重要的还是没钱,没粮食。
“自川,我那妹子,户口不在我们队上,按理说就不算我们这一户的人,也就不能给我们家挣工分。可是如今她投奔我们家,多多少少是要劳动的,要不然这一家子活不下去嘞。”自强愁苦地对瑞生说。
“这好办,虽然她户口不在,但只要她劳动了就能算工分,每年社员的分红可能轮不上他,但粮食还是能多分一口的嘛。回头我跟会计万福说,把她的工分记在自民头上,大家都理解你家这情况,不会反对的。再说,我们这队里户数多,多一个人劳动大家还巴不得哩。”瑞生说道。
“要是这样就太好了,你现在就去找万福嘛。”自强激动地说。
“问题是,你那妹子愿不愿意下地劳动了,我看她那手细着哩,一看就不是那干活的料。”
“呀,是了,我光想着家里多一个人劳动挣口粮,现在说来,她才十五岁,看样子又不会干活,她就算是要念书也是可以的,咋还能去劳动了。”自强觉得自己的肩膀更沉了。
“念书?你看村里这个岁数的女娃还有几个念书的,再说,她是活不下去了来投奔你家,咋,你还要供她去念书嘞?有那钱,你把自民和自秀供出来嘛!”瑞生没好气地说道。自强心想也是这个道理,“那这事还是要回去一起商量一下。”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在这个小窑洞里,一盏煤油灯暗得照不亮整个屋子。自强首先开口说道:“爸,今天瑞生说了一个事,如果自川上工得话,可以工分记在自民头上,你看这……”
江自川听到大哥提到了自己,猛地抬起头。
“她还小,能挣几个工分嘞,我看算了。”江得全看着江自川说道。
“我可以劳动!我不能吃白饭。”江自川激动地说道,劳动仿佛是她融入这个家庭的第一步。
“那你会做地里的活吗?”自强问道。
“我……没种过地,但是我可以学,我能学会。”江自川说道。
“哎呀,那你都不会做还怎么挣工分,队里的活辛苦的很,看来你做不了了。”
“……”江自川仿佛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机会一般,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其实她的箱子里还有江得庆留下的三百多块钱,一开始她看到这个贫穷的家庭时还想着,要不要把钱拿出来交给江得全,作为她来到这里的敲门砖以表示自己的诚意,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拿出来,一个是因为她还不了解这家人到底怎么样,另一个,她也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那是这,要不你先营务家里的自留地吧,先学着做,也能给我们分担点,另外,你的户口不在这,就算记工分也不是名正言顺,还是算了。”自强说。
“好,我肯定能学会!”江自川好像有了自己的任务,高兴地说,不管怎样,不劳动肯定在这个家呆不下去,她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再说身体的劳累比起思想的屈辱又能算什么呢?在四川时,江自川从小便能做各种家务,她并不觉得辛苦,自从父亲出事后,她觉得自己精神上的苦比身体的苦要多出百倍千倍,她总是想逃离那里的一切,换一种方式生活,现在到了这里,没有人再说她是反革命的女儿,她能和这群一无所有的贫农一起劳动,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江得全他们看到她满怀信心的样子,都大笑起来,彼此的距离好像突然间拉近了,劳动是多么光荣的事啊!
第二天,江自川便跟着自强来到自留地,她看着一株株小小的绿苗,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她一定会完成这项任务,付出了劳动,才能名正言顺地在这个家生活下去。自强一边告诉她种地的流程,一边除草,并叫她去下面的河里提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