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织花店(1 / 2)
“小织姐,我回来了!”
小织花店盘花漆绿的栅栏门虚虚敞着,玫瑰找到门后挂的洒水壶,去水龙头那里接了半壶水,依次给架子上的盆栽喷湿根部的泥土。
那盆她特别关照,结着五个花骨朵的月季今早吐出花蕊,这会儿正迎着晚风招展它层层叠叠的粉裙。
花筒里的百合、戴安娜、郁金香在吊灯的润泽下娇艳非常;满天星孺慕洋甘菊的低调,向日葵托着黄脸盘依旧朝气蓬勃;尤加利叶孤零零立着,龟背叶憨憨地伏在角落……
宋小织在二楼的厨房里炒菜,她叫玫瑰把碗筷摆到天台的石桌上去,今天是阴历十五,运气好还能赏月。
“收捡收捡,预备恰饭啦!”
江州城的夜空水洗之后星光璀璨,满月从山那边升起,像剥了壳的鸭蛋——白白亮亮又朦了一层青。
“小织姐,你说李白家一定很有钱吧,谁小时候见过白玉盘啊,我就只吃过阿婆煮的白鸭蛋。”
“那端午我伲腌鸭蛋好伐?”
宋小织原在苏州长大,人也养成十二分水秀,苏州人说话最大的特点就是软,小织一跟人说点什么,总带点儿吴侬软语的腔调:“玫瑰,乃今天过得还好嚜?”
“挺好的。我去了江州师大,还听了文化人的讲座。”
“师大呀!课讲的好弗?学生乖不啦?”
“课还行,学生……有个女生蛮乖的。”
在江州这边,乖既指漂亮好看,又指性格好。
宋小织把凉粉放到玫瑰面前,一双秋月眼笑意盈然,“那乃交得新朋友弗有?”
“没交朋友。不过有人借了我一把伞,要还的。”
“那好呀,乃哪天去还伞,提前跟吾讲,吾给他们包两束花礼。”
“小织姐,”玫瑰递给她花茶陶罐,真诚发问:“你开花店这么久,真的不亏本吗?”
之前她还没有在观自斋兼职,只是送完花在那里看书,看一整天。宋小织为了感谢霍老板的关照,隔两天就让玫瑰另捎一支香水百合去答谢霍老板。
当然,霍老板每回都让她随便找个花瓶插着。
“哪里亏哟?白捡的妹妹,得便宜的事。”
小织边说边倒出陶罐里的干桂花,加入甘草和冰糖,冲上滚水后压在茶壶里晾温,又在桌沿把筷子顿齐,夹了一筷子鸡蛋放进玫瑰碗里。
“先吃饭好伐?吃完饭还有葡萄做的奶冻。”
玫瑰用筷尖儿挑起几粒米饭和鸡蛋一起送进嘴里:米饭醇香,鸡蛋咸甜,还裹有西红柿的酸,很开胃。
她当即夸下海口,“小织姐的手艺好好,今天晚上我能吃两碗。”
“嗳哟,不得了了,会讲大话了。”
玫瑰笑笑,不接她厌食的话。
比起小半碗米饭玫瑰更爱抽一支烟,她抽烟秀气,慢慢吸,慢慢吐,有时还会故意把烟气含在嘴里,含一阵儿,然后咽下去。
八千里路云和月,她靠抽烟续命,最后一站从xz到古南——初见时宋小织接过玫瑰手里的箱子,惊觉再好的美人皮若只绷着骨头,也是要减几分颜色的。
她当即说:“乃不要走呀,吾怕你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人。”
从那时的形销骨立养到现在的小肉清瘦,宋小织颇费了些功夫,但她志不在此,她希望玫瑰有天能像同龄的女孩子那样,白净水嫩,多几分芙蓉花样的富态。
玫瑰盖不掉抽烟的习性,总是独自躲在阳台上抽,宋小织除了专门在阳台上加了张小方桌跟椅子,还让在苏州做茶烟生意的发小,把他纯手工制的茶烟邮过来两条——玫瑰要的苏烟被小织姐换成茶烟,她安安静静地抽完半支,剩下的两条被她放进冰箱里,专门用来冷烟的那一格,算是默认。
天台赏完月又在西窗赏,玫瑰睡在床尾,任由月亮的清辉筛在脸上,凉凉的,她闭了闭眼,也许是心理作用。
十五岁是她的分水岭,为了忘掉一些事,她食烟、饮酒、哭泣、失眠……她走在悬崖边上,每天都在弗弗西里式跳崖。
“乃不要走呀,吾怕你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人。”
小织姐说得没错,她那次要是走了,就没打算回来。
玫瑰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留在古南街道,也许因为这里安静,也许因为小织姐,也许因为那家书店她很喜欢,更直接的原因是因为书店后面有一口井。
一口老井,藏在深巷里,还有人从井里吃水。
她想念儿时的夏天从井里打捞上来的大西瓜,用刀尖儿一碰,“咔嚓”一声裂成两半,红红的西瓜瓤又冰又甜。
阿爸会把最甜的西瓜心剜给她,喂进她嘴里,用湿帕子去攒她脑门上的汗。
“小玫瑰唷,阿爸的小玫瑰真乖,像妈妈一样乖。”
“像阿爸乖!阿爸张嘴,啊——”
一想起这些,玫瑰就头疼,医生开的处方药被她塞进大玻璃罐里,除非难受得抗不住,她一般不吃。
凌晨两点半,玫瑰拧亮小夜灯,趿着拖鞋去冰箱里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