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惩罚(1 / 2)
天色完全黑沉下来的会宁府,雪仍在下着,飘飘扬扬地,像是要把这天地都裹卷在它的寒气逼人的怀里。
萧从真才从外面出诊回来,内人余瓦在才将那热了一遍又一遍的晚饭端出来,还没来得及吃呢,两人便听得房后什么声音,仔细一听,似乎是人低沉痛苦的呻吟声。
俩人循着声音走出屋子,绕到堆放着各种挖药工具以及晾晒着的草药的最里面,便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瘫靠在墙壁边,看到萧从真,嘴里气若游丝地挣扎出几个微弱如蝇的字:“我没处可去了!救我!”
夜色深沉,辨不出女子模样,但这声音是听过,他心中骤然一惊,问道:“是,是你?!”
“别说我在这里!!”这几个字,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话音未落,她便晕了过去。
“把火撤掉些!别让那炕太暖!”萧从真焦急地吩咐着余瓦。
“多烧些热水!”
“把咱们盖的那两床厚被子再拿过来!”
“药!”
“布!”
“小刀,用火烫了再给我!”
。。。。。。
忙活到半夜,萧从真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炕边的椅子上。
“从真,这姑娘是你?”余瓦不解地问道。
“病人而已。”萧从真疲惫地闭着眼道。
“方才看你这么紧张,我还以为你认识她?”余瓦稍微放下心来,伸手帮萧从真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以前给她看过病。”萧从真睁开眼,转头看向炕上面色如金,昏迷不醒的林长生,长叹口气。
“原来这样!”余瓦也跟着叹口气道:“想必是你医术好,她又找来了!这年纪轻轻,也不知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真是。。。。。。”
内人说的话,萧从真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同样大雪纷飞的那个夜晚,这女孩背着完颜达纪,两步一跪地拍开他的医馆,求他救救完颜达纪的情景。
“膝盖本就旧伤未愈,长时间的跪地愈发加重,身上还有被鞭子抽过的伤口,肩上还有被刀剜过的口子,。。。。。。”萧从真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还在因为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而颤抖,他语气沉重地道:“即便我能救了她的命,但她那双腿。。。。。。”
“你的意思是,废了?!”余瓦瞧了瞧炕上动也不动的林长生,惋惜地问。
萧从真心烦意乱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闭上眼,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究竟是谁,要这般折磨地伤害这个女孩子?!
萧从真心里想不明白,他自己从医十载,见过刀伤,剑伤,烫伤,烧伤等等之类的伤口,但今日这般的密集和狠绝,他真的没遇到过!
余瓦也不说话了,她收拾起地上的那片狼藉,端了满是血水的盆,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皇帝寨,早已被装饰一新。
彩带飘扬,将士们都穿上整齐的服装,列队排好,新皇登基。
阿骨打身着盛装,头戴白色狐狸皮毛的帽子,身着白色底起晕蓝色的长袍,站在台阶的最上面,望向台阶下的文武大臣,身边是举止端庄的皇后纥石烈氏和满脸喜色的皇后裴满氏。
阿骨打仰起头,看向人群之外更远的苍苍天地,心中感慨,那么多年来,金人受着契丹人的剥削,压迫,如今,终是不再用看别人脸色,仰人鼻息!
虽然如今天祚帝仍然还在,但辽国已经不敢再像曾经那般咄咄逼人,而自己的军队队伍越来越壮大,士气恢宏,战无不克,攻无不胜!这样下去,破辽之事,迟早而已!
“启奏陛下!今日大喜!群臣拜服!只是,少了一人!不知何因!”
阿骨打眼神一变,沉着声音问道:“嗯?”
斡里不皱眉望向说话的人,只见是常常与自己作对的完颜宗弼。
“陛下!”斡里不没让宗弼,回道:“达纪昨日正午因急事出了城,他。。。。。。”
“陛下!”宗弼冷笑道:“如此重大之事,达纪竟然因为私事跑出城去,可见他素日里虽然与陛下亲近,但大事面前,却连影子都跑不在了!亏得陛下还那样看重他!”
“达纪确实有事!”斡里不气道。
“确实有事!”粘罕笑道:“为了个女人!”
台阶下的众臣忍不住窃窃私语。
“你!”斡里不想要反驳什么,但一时只觉得语塞。
“陛下之事,竟然没有一个辽国女人重要!”粘罕“气愤”地道:“愧对陛下往日里的厚望!”
“达纪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待他回来,自会向陛下解释清楚!”乌古乃心中愤愤,也不管对方比自己位高权重,只忍不住地回应了过去。
“分寸?!”完颜宗弼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的登基典礼不参加去找一个女人,便是他的分寸?!”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
“都给我住口!”一直没有发话的阿骨打双眉紧皱,厉声呵斥:“完颜达纪之事,待他回来,我自会问明评断!不过是些小事,何须在此时提及!“
阿骨打眼神凌厉,环顾四周,又朗声道:”我要向咱金国的百姓宣告:贫民负债不能偿还,多卖妻子为奴。三年内不准催督债务,三年以后再议。”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台下一片夸赞之声。
阿骨打在如沸的人声和膜拜中,微微而笑的脸色逐渐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就在整个会宁府沉浸在欢声笑语,歌舞美酒的欢乐中,傍晚时分,完颜达纪骑着他的流星,缓慢地进城来了。
他眼睛红红的,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只木然地随着流星来回晃动。
“哟!是少将军啊!”守城的耶律也业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迎接”道。
达纪像是听不到一般,只随着流星,面无表情地进了城门。
“少将军!要不我请你喝杯酒?安慰安慰你?!哈哈!”耶律也业放肆地笑道。
他走上前两步,想去拦住达纪的马,只见达纪慢慢回头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杀了他一般,他的手急速地缩了回来,腆着脸干笑道:“少将军走好!”
达纪并不理他,只摇摇晃晃地随着马儿往城里慢慢而去。
卡必酒馆内,临窗的桌上,已经堆满了七八个酒罐,桌边的人脸色微红,自顾自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喝得天昏地暗。
周围有四五桌的人边指着他,边小声耳语着。
“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斡里不急冲冲地冲了进来。
达纪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来人笑了笑,他身子懒懒地靠向窗子,右手依然拿着酒罐,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道:“来!哥!陪我喝一口!”
斡里不气极,他几步冲上前去,将达纪手中捧着的酒罐抢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酒罐碎成一片片,酒液四溢,吓呆了店里一众人。
“你做什么?!哥!”达纪站起身也怒了。
“你还叫我哥!还知道我是你哥!”斡里不气极:“跟我回去!!”他抓住达纪的衣襟,就把他往外拽。
“回去哪里?!”喝酒的人脚步微浮,有些站不稳,又不愿走。
“去醒酒!!”斡里不哪里管他,只往外拽。
“放开我!!放开我!!”被拽的人挣扎着:“我哪也不去!我要喝酒!!”
“走!!!”
喝酒的人愈发倔强,他奋力扯开斡里不的手,大声笑道:“我不走!”
斡里不一拳打在了达纪肩上,本来就站不稳的达纪倒在了地上。
酒馆里的人都忙站起身来,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
“你打我!?”达纪并不觉得痛,他只是疑惑。
“是!我打你!我怕你醒不了!我得打醒你!”斡里不走上来又是一拳。
达纪的嘴角出血了,他不管不擦,只是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斡里不道:“再打!!”
斡里不气得七窍生烟,他抓起达纪的衣襟,举起拳头预备再打过去。
这时候达纪突然笑了,他笑得张狂,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好半天他才说:“哥!我心痛!!”
斡里不呆住了,他举起的拳头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终于慢慢放下了,他半跪下来,将这个自己从小便待他如亲生弟弟的男孩子搂在怀里,他低下声音道:“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不值得!”
“哥!”达纪闭上眼,幽幽道:“她不是什么其他女子,她是我的,爱人!”那个“爱人”达纪说得很轻,但却坚定无比,又带着无限情殇。
这句话剧烈地撞击着斡里不的胸膛,让他突然有点心酸。
他也算是阅历无数女子了,但从未觉得,谁会是他的爱人!不过是床笫之欢,厌倦了,又换一个。
“我不太明白!达纪!”斡里不摇摇头道:“但我知道,你今日因为这事,没有参加父王的登基典礼,很是不对!”
“我知道!”达纪低下头,愧疚地道:“我会亲自向父王赔罪!”
“跟我走!”斡里不站起身,向还坐在地上的达纪伸出手道。
“好,我跟你走。
直到两人出了酒馆,马蹄声渐远了,酒馆里的人这才像是被人打开了嘴一般,都各自长长舒了一口气,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阿骨打靠在铺着虎皮的靠椅上,面无表情地闭眼歇息着。
地上,达纪已经跪了许久。
“父王!”斡里不小声地叫着,只见阿骨打慢慢睁开眼睛,老鹰一般的眼睛从斡里不身上移到了达纪那里,然后盯住达纪,嘶哑着嗓子慢慢道:“达纪!你知错了?”
“父王,达纪知错!”达纪伏在地上。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阿骨打面色如常地。
“父王!达纪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