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许是见他迟疑不应,张柬之一怔之后已然明白过来,搁笔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跟为师这几年,论及实务、办事经验,远比那些一心只专文章的仕子强得多。去年你明法科得中,只不过依制需得守选四五年才能参加铨选,好在你已有资格参加试判[1],而且为师听闻明年陛下还将开拔萃出类科[2]。只要你开春应试得中,就可早日谋个实差上任,干出一番成绩,而且将来不必守选数年才能再次谋求官位,岂不遂了你的心愿?不然白白耗上几年,不说别的,只怕你自个儿也闲得慌。”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谢无量垂手称是,四下扫了一眼,欲言又止。张柬之知他心意,由是懒懒地打个呵欠,只道自己乏了要午睡,打发屋里侍候的下人出去,复将声音压低几分:“早说你闲不住,说吧,又打听到些什么?”
谢无量将门子所请之事细细道来,末了补充说:“近日弟子在坊间走动,类似的事至少也听说有三五桩,大致情形都差不多:死者家里多少留下些薄产,人死了没几天就有债主找上门,而所典卖或抵押的字据,家里其他人事先皆无半点听闻。”
张柬之呷了一口茶水,琢磨半晌方才开口:“一两件或是巧合,连着几桩都是如此就大为可疑。你可仔细查看过所出示的字据吗?”
谢无量点头道:“确是官用文书,加盖朱泥官印。所谓的债主来路不一,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都不是本地人。”
张柬之冷笑一声:“如果当真是官府中人参与其中,私下盗用官凭印鉴造假,自然会雇些生人,一旦事成便可打发离开,什么线索也查不到。”
忽见弟子笃定的神气,他追问道:“怎么,你看出什么漏洞?”
谢无量笑道:“先前因着苦主都是殷实些的小户人家,见了官文就不敢吱声,弟子又不便上门去查问,并没亲眼看过。但今日细看半晌,是有一处漏洞。”跟着上前附耳数语。
张柬之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这等事向来需得报官才好有由头追查,刺史那头为师会先去探一探。”
停了一停,复又叮嘱说:“眼下公务不甚繁重,为师清闲许多,如今离开科只剩三四个月,你还是专心读书方才要紧。”
谢无量连忙答应,慢慢退出门去,回自己房中看书。刚看了几篇文章,忽然间窗外蝉声大噪,甚是刺耳,听着实在烦人。他掩上书走出房门,空中扑楞楞数声响动,跟着又听哇哇鸦号,如泣如怒。
夏安赶着跑过来,吃惊不已:“这时辰哪里飞来的乌鸦,叫得这样响!公子,这兆头可不……”
话音未落,已被主子扣指在脑门上狠敲一记:“鸦飞蝉噪是常有的事,搁你嘴里就事事有门道啦?”
夏安顺手拾起一枝长竿,朝树上打去,偏又不服气地申辩:“公子可是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的。你说曾经有个大官调去司刑寺[3]复查冤案,一年之内了结了上万件积案,救了好多人性命,所以司刑寺那等阴森森的地方,连乌鸦尽数都飞走了。”
这话听得谢无量直摇头:“你倒是好记性,把我说的故事记得七零八落,连说的是谁都不知道。”说完袖手走回,夏安犹自还在那儿挠脑门:“是谁……像是极熟悉的名字,偏偏我想不起来了。”
谢无量懒得再教训这孩子,接下来几天皆按老师的叮嘱,闭门读书不提。
这天一阵急雨过后,临到傍晚雨势方歇,环城的荆水水面水气氤氲,映着火红的霞光,滚滚碧波推送瑟瑟红浪,分外迷人。待到月上西山,渔歌唱响,沿岸号子响遍。一叶扁舟渐渐滑向江心,远离河岸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