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玻璃花房(1 / 2)
不知是理应值得骄傲、荒诞还是讽刺,科摩罗人的确对应付诅咒等突发情况经验丰富。
在发现妮菲塔丽体内,历年以来注射的种种用于应对永恒之城内已知病毒武器的疫苗无一生效后,黑暗灵族立刻从储藏室中翻找出若干种实用道具。
在简单的挑选后,与妮菲塔丽平级的一名阴谋团武士小队长从不知出自何许人之手的三件工具:随机传送的力场匣、储存意识的玻璃石棺和封冻黑水晶发生器中,选择了最后一项。
等到康拉德·科兹回到缪斯之子的营地,他见到那名经过他亲手改造的年轻天灾信使,妮菲塔丽,被黑水晶完全密封,以锁链竖着固定在地上,生命活动降至最低,放置于经过焚烧消毒的空房间中央,等待着进一步的处理——救治,或者处死。
隔着低透明度的黑水晶,可以看见妮菲塔丽的皮肤表面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败溃烂,双翼上黑蓝的长羽脱落,露出猩红的血肉。水晶的封冻抑制了情况的恶化,也为彻底检查女战士皮肤以下的脏器等部分带来阻碍。
康拉德·科兹戴上一对手套,弯下腰,手掌搭在一根锁链上,思考片刻,重新站直,离开了雕塑般的黑水晶。
短暂而轻微的病变幻觉很快散去,这让他确定,在福格瑞姆的舰船上,自己当时的不适并非因预言能力而生,而是出自对黑暗四神能量的敏感。
更进一步来讲,那一幕昏暗的暮色景观甚至不该是预言,而是以太汪洋的能量流正以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出它的真实性质。
侵蚀现实的力量并非极端的欢愉,而是绝望的腐烂。当康拉德·科兹发现这份幻象与真实的差距之时,他甚至称不上讶异。
无外乎命运再一次被未知之手编织成经过转变的成品罢了。
只不过,如果他在那时就察觉到至高天入侵的痕迹在灵能视觉中暗暗带给他的预示,也许事情会变得更好。
他此时不具备清除腐败的手段。妮菲塔丽未犯罪责,且忠诚于他,直接销毁亦非上选。
假如帝皇或者黑衣工匠愿意施以帮助,问题将会迎刃而解;否则,如果没有某种足够纯净的生命力量……他的选择不言而喻。
“大人。”
一个阴谋团武士敲响了这间空屋的门。科兹没有允许他进入室内。
灵族的灵魂已经深陷饥渴女士的觊觎,最好不要将又一种全新的毁灭力量,引入对他私人军队的威胁之中。
“说。”隔着一扇门,他下令。
“血伶人赫克萨凯瑞斯,与世界歌者夏娜多尔,已在大厅中等候。”武士的声音经过漆黑头盔的过滤,强化了语调中的简练与冷酷。
“夏娜多尔?”康拉德·科兹重复一遍,立即意识到,这恐怕是在他没有挑明对赫克萨凯瑞斯的召唤原因的前提下,出身蛮荒灵族的世界歌者刚刚完成了她所接下的编曲任务,就乘上老血伶人这一班顺风车,前来述职。
“让他们等待……”话音未落,一种不曾有人试验的可能性浮上科兹心间,他权衡再三,露出微笑。
时至今日,蛮荒灵族依然维持着对灵族生命女神伊莎的虔诚信仰。即使那场震撼银河的灾厄降临之后,女神伊莎不知所踪,但她的追随者们显然仍然保持着与她相当程度的连系。
与世界的灵魂相互感应,歌颂大地纯洁新生的世界歌者,无疑更是其中翘楚。
这将是一次尝试,成功为上佳,失败亦无碍。
“唤伊莎之女夏娜多尔前来,”他对梦魇下令,“在此门之外听候指示。”
——
腐烂的藤蔓,蝇虫飞舞的泥沼,枯败扭曲、挂满树叶般死尸的瘟疫树丛……在熬过最初的紧张时刻后,阿库尔杜纳对这片腐烂世界的感知不可避免地逐渐增强,随之而来的,是一刻也不间断地加深的恶心与厌恶。
也许帝皇之子确实比有些军团——好吧,或许是大部分军团都更加在乎自己的美观状态与无瑕外表,但究其本质,第三军团仍是合格的战士,阿库尔杜纳不该因战场的肮脏而心怀怨言。
可每当他听见那些湖泊与泥沼中咕嘟作响、聚起又破溃的腐败污浊的气泡声,踩着染着像铁锈一般令人作呕的黄绿汁液的草甸,看着一片又一片从蠕动的粉黄巨口中喷出的有毒孢子,阿库尔杜纳就忍不住想要用上他在历年长战中从各个星球文化里偶然收集来的不良言语,来抒发他的郁闷与烦心。
恐怕第九军团的食尸鬼们都不会吃这里挂着的滴血尸首,阿库尔杜纳乐观地想,用剑尖顶着挪开荡到他面前的朽烂腐肉,扶着一根看起来勉强没有那么危险的、沾满污秽浓浆的树,缓慢地喘息着。
然后,阿库尔杜纳通过一些肢体的伸展,将他身上正在愈合的伤口再度扯开,令新鲜的血液从体内涌出,冲去覆盖在他伤口上、正在错误愈合的结缔组织与浅黄脓液。
他宁愿流血而死,也不接受在这种异常而后患无穷的条件下,让自己的伤势得到表面上的恢复。
王座啊,他可不怕留下伤疤,他想。
阿库尔杜纳的两把剑都已经沾满腥臭的黏液,被酸液严重地包裹、锈蚀,趋于断裂。
他继续用它们应对眼前的困难,比如试着爬上他已经无法辨识颜色的盔甲的那群小小魔鬼,以及鼻涕虫般扭动的某种怪物。这些小东西在丧命时发出哀嚎,然后一股脑地把各种汁液都喷到他的身上。
太可怕了,它们还会到处吐痰。
自从在泰拉参与了阿斯塔特的新兵训练过后,这两把剑就陪伴在阿库尔杜纳身边数十年时间。如果现在,它们遭到了毁灭,也算尽职尽责,不是吗。
他扶着树木,向前慢慢地前进。沼泽依依不舍,黑泥中伸出一只又一只的棕黄骨爪,试图挽留他的双脚。它们的移动虽然缓慢,攻击也看似平平无奇,但这些恶心的玩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彻底消灭。这给他小腿以下的部位带来了更多的伤口。
他仍然身处舰船之内,阿库尔杜纳通过密林熟悉的走势、天空中垂落的绦虫般的线缆,和残存的一些雕刻的艺术痕迹,辨认出了他记得的一些特征。
有一种力量在世界的表层之外,额外地覆盖上一层混乱肮脏的污垢,将帝皇之子的金丝银帐扭曲成霉菌丛生的纱帐,把他们由凡人之中顶级的能工巧匠,以及他们自己在闲暇之时设计的精美廊柱,篡夺为腐败的木材,连清淡典雅的室内香薰油膏,也变成叫人窒息的恶毒瘴气。
种种难以描述的邪祟生物,在曾经是走廊的密林间隙里时隐时现,繁忙地大筑摇摇欲坠的巢穴。
除此以外,阿库尔杜纳看不见任何额外的出口。这片死亡的森林似乎永无尽头,从生者的地盘,一直向绝望的死亡深处不断堕落。
不管他向前走了多远,用了多少精力去计算一条也许存在但已经被证伪的出路,他仿佛都是在不停地重复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的虚弱感正在伴随着吸入口鼻的瘴气迷雾缓缓加深。每走出一步,他都变得更加难以掌控自己的身体。
他的肌肉和关节异常酸痛,皮肤表面自行出现了肿胀、萎缩与不同程度的结节,神经则不断变得麻木,就像他正在遭受一种由内而外的替换和取代,真正的他随着每一滴血向体外分割着流淌离开,只剩下被病害填满的虚弱空壳,在没有希望的昏暗天空下摔倒,然后再未起身。
法比乌斯啊,这是枯萎病的前兆吗?这是当时的第三军团所面临的疾病与死亡吗?
阿库尔杜纳眼前的世界已经模糊,一种未知的疾病让他的视力迅速衰落,仅仅能看清色块的轮廓。接着,他确认自己的大脑一定受到了病害的影响,因为眼中的森林中开始晃动出不同模样的腐烂斑点,并且在快速地颠来复去,带来更多错误的感知。
一个意外的念头出现在他心里。他可以坐在这棵树下休息一会儿。这是一处安心地,一处温暖而湿润的庇护所。这正是他童年时期朦胧记忆里的土耳其宫廷庭院,他的家人,最初的家人,在这里等候着他。
他的祖父关心着他的痛苦,并且为此感到不忍。尽管阿库尔杜纳不在祖父的预期之内,但如果他愿意推开祖父的小木门,祖父会慈祥地为他端来一碗热汤,关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邀请他在这严酷的可怕世界里慵懒地就此停留……
你会获得满足,孩子。不必再如此劳累,百般辛苦。休息一会儿吧,停下你匆匆的步伐,接受生命与死亡的循环,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
“呵……”阿库尔杜纳呼出一口腐败的空气,他已经很难闻到气味。“不用了,作乱者。”他在头盔内咧起嘴,尽管他的面部皮肤已经开始融化黏连,“我是一只凤凰,不是一条蛆虫。”
他记得福格瑞姆的教导。完美。追寻卓越,不断前进,这一切都包含在通往完美的释义中。
现在还不是在绝望中放弃前行的时候,实际上,任何时候都不是。
“我总是看得比现在所拥有的多一点。”他笑道,踩碎了脚下被树根扎穿的死者头颅。
剑术大师想要耸肩,这已经变得不太容易,但他还是做到了。阿库尔杜纳为此感到高兴,当然,不是此地腐朽丛林中那种莫名其妙、停步不前的恶心快乐。他只是为自己的小小胜利而高兴。
如果这就是迟来了数十年的枯萎病,如果这就是曾经的第三军团面对的绝望,那看来他要试着成为第一個真正克服基因病的帝皇之子了。
尽管他的尝试有些艰难,阿库尔杜纳仍然对找到自己的基因之父满怀希望,无论是为福格瑞姆提供帮助还是警示,他都想要再做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