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故人心,何由见所思。(2 / 2)
黑袍人忽然抬手。
再猛地压下。
那个瞬间,雷无桀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抬手的瞬间,空中有一个巨掌的幻影。
“大如来印!”兰月侯低喝一声。
雷无桀面对着黑衣人,忽然心里涌起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他微微皱眉,却已来不及思考了。
一掌挥下,一掌遮天。
兰月侯、雷无桀、瑾玉公公、瑾威公公同时被打退了回去。黑袍人在空中轻转了一圈,一脚踏在了屋檐之上,踩破了屋檐,直接落在了屋内。
沐春风见状急忙一剑刺去,剑势如潮,若千山而动。
黑衣人伸出右手,抵住了长剑。
剑势瞬间消散。
沐春风用力地往前推出,可那柄动千山却仿佛被黑衣人的手黏住了一般,一寸也无法移动。
“师父。”沐春风立刻清晰地认识到了情况,“跑!”
华锦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结束了。”
萧景瑕低呼了一声:“杀了她。”
黑衣人右手一挥,动千山被挥到了墙壁之上,他身形一动,已经掠到了华锦的面前。
一拳挥去。
沐春风足尖一点,试图拦在华锦的面前。
他是青州首富的三公子,最有可能的继承人,身份极为尊贵不逊色于皇子,却打算在此刻为了师父牺牲自己的性命。
一袭红衣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雷无桀同样一拳挥出,打向黑衣人。
大罗汉无敌伏魔神通。
一拳接着一拳,连挥七拳。
黑袍人硬接了七拳,帽檐轻轻飞起,露出了那一双满是邪气的眼睛。
“你。”雷无桀一惊,嘴角淌出鲜血。
黑袍人眼神中似微微起了一些波澜,但是他的步伐没有停,一掌将雷无桀打开。
华锦手一卷,手里一块白布铺散开来,上面排满了银针,她猛地一挥,一排银针却不是冲着黑袍人飞去,而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黑袍人终于落在了她的面前,一掌将她打飞了出去————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想象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因为随着屋顶的一声巨响,有一个乘风御剑而来的女子单手举着一把未出鞘的剑,拦下了那个黑衣人。
——————天地失色,红尘剑仙。
是她来了。
那女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当是有些生气了。她左手将剑一转,破了那黑衣人的平衡,那黑衣人不知为何,见了她之后身形有些恍惚,似乎一边很是惧怕她,一边又不得不继续执行命令,而天下则毫不留情,屈膝,摆腿,弹膝,右脚一个扫堂腿,扫了他脚踝,将那黑衣人整个扫腾空后左脚一脚踹在黑衣人的肚子上———把他踹飞了出去。
飞出去倒也罢了。
刚好,砸在了赤王萧羽的马车上——一瞬间,尘土飞扬,把萧羽砸了个灰头土脸,吓得不轻。
但说实话啊,白王府里的人也有些被吓到。
“西楚药人啊。”她长吐一口气,笑得让人有些发怵,“真是个…熟悉的名词。”
她转头看向四周,“暗河,赤王府,还有夜鸦……好,我记下了。”
“一群不入流的东西。”
一个怒剑仙,一个红尘仙,两位大监,狂刀传人兰月侯,以及步入逍遥天境的雷无桀。萧景瑕在刚刚天下来的时候略微盘算了一下,就果断跑路了。
白王府后门。
萧羽那一声尖啸之后,谁都能感觉到白王府内的气氛变了,数道惊人的杀气掠起,连他们二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司空千落的掌心更是冒满了汗,她握着长枪,重重地喘息,才能够平复心情。
————直到黑衣人被踹飞了出来。
黑袍人挣扎着起身,他似乎感受到了疼痛,双手捂着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雷无桀也随即持剑赶了过来。
天下没有追出来。她凝望着黑衣人飞出去的方向,又回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崇,将剑匣立在地上,席地而坐。萧崇在刚刚的争斗中就已经模模糊糊有了意识,天下不知他能不能听见,她背对着萧崇床铺的方向,“睡吧,我守着你。”
这一次的声音没有了她与他无双城见面时的尖锐棱角,倒是温柔了许多。迷迷糊糊的时候,萧崇记得自己看见一个深棕色的高马尾的背影,而后便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他走在一片种了很多银杏的花园,那里还有很多青黑色的松树,加上秋阳的斜射,那边青黑色便多出些比灰色深、比灰色浅的颜色,把旁边的黄草盖成一层灰中透黄的阴影。深秋的阳光忽然清凉一会儿、忽然温暖一会儿,有时候忽然黄色更真了一些,忽然又暗一些,忽然又像有层看不见的薄雾在那儿流动,给这里抹上一层各色俱全而全是淡美的色道儿。一条小溪从花园中流过,小溪里边绿藻的鲜绿色借着水的澄清显露出来。
门外。
“看样子已经有结果了。”萧瑟道。
雷无桀摇头:“白王殿下没有事,华锦也没受伤,是无双城最后来收拾了黑袍人。”
萧羽笑道:“看来雪落山庄啊终究和我没有缘分。不过没关系,游戏总要有点意思才玩的开心。”
萧瑟静默不语,雷无桀忍不住低声道:“萧瑟,这个黑衣人。”
萧瑟也一直望着那个黑衣人,皱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与你想的一样。”
“今夜看来就只能到这里了,我们走。”萧羽幽幽地说道,“我们走。”
萧瑟忽然摇头:“不,你不能走。”
“哦?你能拦住我?”萧羽挑眉道,身旁的苏昌河忽然双手摊了开来。
“至少。”萧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黑袍人,“他不能走。”
“那就来拦拦看。”萧羽怒道。
萧瑟忽然纵身跃起,苏昌河同时从马车中掠了出来,雷无桀拔剑,司空千落挥枪,两个人急忙迎上,挡住了苏昌河。萧瑟脚下步若流星,直逼黑袍人而去,可是黑袍人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萧瑟的轻功是乘风踏云步,什么轻功能比他的还快?
除非这人能自在如意,来去如风。
“如意通。”萧瑟低声道。
黑袍人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萧瑟转过身,望向萧羽:“从今日起,你会是我的敌人。”
萧羽一愣,冷笑道:“难道以前不是吗?”
“直到这一刻前,我仍然把你当成的兄弟,即便要争个输赢,也要挽留一分情面。可现在,你是我的敌人,是敌人,便要杀死。”萧瑟退了回去,“雷无桀,千落!”
雷无桀和司空千落也收了武器退了回来。
萧羽挥了挥手,黑袍人立刻纵身离去,苏昌河与萧景瑕也退回了马上,萧羽望向萧瑟:“那我便等着你来杀我。”说完后,便调转了马头缓缓离去了。
雷无桀急忙问道:“是他吗?”
“没错,是无心。”萧瑟点头。
雷无桀大惊:“这和尚比你还狡猾,怎么会落到赤王的手中?他为什么还不认识我们了?而且他现在的武功,比起当初,还要强了好多!”
钦天监。
飞轩和紫瞳在院中追逐着蝴蝶,他们本是幼童,追蝶寻花本该是常事,但他们追的蝶却不一样。
是一只纸蝶。
两个人看似追蝶,却是在比拼各自的大龙象力。他们从小都被长辈称为天赋异禀,这是头一次在同龄人体会到棋逢对手的感觉,自己起了相斗之意,不过也有了几分心心相惜,几日下来已经成了甚好的朋友。
“看来这道门兴旺,还有数百年之久。”谢宣坐在阁上,望着庭中场景,忍不住感慨道。
齐天尘笑了笑,说道:“这几年道盛佛衰,过些年便是佛兴道弱,都是时势使然。”
“这几年道家出了个道剑仙,天启又有大国师坐镇。青城山在野,钦天监在朝,声势一时无两。而佛门,这几年,忘忧大师死后,我只见过一个惊才绝艳的和尚。”谢宣皱眉道,“他说会来这天启城,可他若来了,天启城应该早已传遍了他的名字。以他的性子,到哪都该掀起一片风云。”
齐天尘脸色微微变了变:“我的确见过你说的那个和尚。”
“后来呢?”谢宣问道。
“消失了。”齐天尘叹道,“从他入城之时我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以大龙象之力探之,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宣手轻轻地敲着脑门:“或许只有百晓堂知道了,萧瑟他是不是应该知道?”
“禀国师,永安王求见。”话音刚落,就有一年轻道人进来说道。
谢宣不禁哑然失笑:“还真是巧了。”
“请。”齐天尘说道。
很快,萧瑟带着司空千落和雷无桀走了进来,见到谢宣在,三个人急忙行了个礼。
谢宣微微笑着:“才来天启数日,还没时间拜访小王爷。”
萧瑟摇头:“前辈可别这么说,当日前辈赠了我无名书,里面讲到的流转之术曾救了我们数次性命。”
齐天尘手甩拂尘,转开了话题,问萧瑟,“殿下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萧瑟知道钦天监只达天命,不涉党争。所以一直没有前来拜会,是怕引起别人的误解,给钦天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萧瑟遇到了一件事,所以特地前来询问。”萧瑟垂首道,“我有一个朋友,他说他会来天启,可是我一直寻不到他的消息。”
齐天尘和谢宣相视一眼后问道:“莫非是一个和尚?”
萧瑟微微一皱眉:“国师知道?”
“我对这位小师傅越来越有兴趣了,能让儒剑仙和永安王都如此看重?他的确入了天启城,我也试图追踪他,但是他逃脱了。”齐天尘说道,“为何不问一下百晓堂,若论追踪别人的下落,他们才是天下第一。”
“他们也跟丢了。”萧瑟摇头,“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是昨日,我见到他了。”
“他在何处?”谢宣问道。
“在赤王萧羽的身边。”萧瑟说道。
“赤王萧羽……”谢宣想了一下,“就是当年那个不爱念书的家伙。”
在三位皇子幼时,谢宣做过一段时间的祭酒先生,当时曾为几位皇子授业,而其中萧羽,就是出了名的不爱念书,桀骜不驯,当时可被他好好教训过一次。
“不仅如此,无心还失去了神智,武功却是大增,我们几个人联手都对付不了他。”雷无桀急忙说道。
“正巧今日谢先生也在这里,那么我的另一个疑问,谢先生就能帮我解开了。”萧瑟望向谢宣,“关于……西楚药人。”
谢宣闻言一惊:“西楚药人?这等邪术还流传在世吗?西楚灭国之后,应该只有药王谷一支还留有炼制之法,辛百草绝不可能,扁姑娘早已去世,难道是……夜鸦他还活着?”
“夜鸦?”萧瑟皱眉,“找到了他,就能找到解掉药力的方法吗?”
谢宣摇了摇头:“看你们这么说,是无心受人所害,如今被炼制成了药人。药人神智全失,功力却能大增数倍,的确符合你所说的描述。但夜鸦虽会药人之术,可他并不一定是炼制药人的人主。”
“人主?”萧瑟问道。
谢宣点头:“所谓药人皆有人主,炼药人需要以血为引,这一滴血需是至亲之人的鲜血,一般若为亲生父母最为完美,同胞兄弟亦可。若无引,只有药,所成的药人极易遭到反噬,一般活不过三日。”
雷无桀想到了昨晚的那些暗河的杀手,说道:“难怪那些人最后都死了,但是无心,的确给人的感觉和他们不一样,身上并没有那股死气。可世上还有谁的血能为他炼药人?”
萧瑟长呼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白王府。
“邵翰,你应该告诉我这一切。”萧崇缓缓说道。
凌邵翰笑了笑:“若真告诉了殿下,那么殿下就一定会拒绝,邵翰是个谋士,最擅长攻心之术,殿下莫非忘了?”
萧崇摇头:“可纵然我得了双眼,失去了你,便失去了我最有力的臂膀。”
“如今殿下重获光明,如同获了双翼,马上就能一飞冲天,丢了我这一双不怎么有用的臂膀又如何?”凌邵翰答道。
“所以当日的情形究竟如何?”萧崇问道。
凌邵翰苦笑:“殿下忘了,当日我也晕了过去。”
“当日,暗河的杀手潜入了白王府,永安王和兰月侯派人前来助你,他们一时无法得手。但是最后你最信赖的弟弟萧景瑕背叛了你,连同天外天的宗主叶安世想要伤了华锦神医,但幸好无双城的这位二城主及时赶到,把赤王府的人打了回去,守了你一夜。”颜战天抱着剑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颜战天口中“无双城的这位二城主”,天下。
故人相逢,一时倒是相对无言。
萧崇认真凝望着她许久,凤眼,剑眉,朱砂痣,还有落在她棕色马尾上的暖黄色的阳光…萧崇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这不是个好看又英气的姑娘吗,干嘛当初说自己长得糙?
“小天姑娘。”他朝她温柔地笑,眼中若有明月皎皎。
街边。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许多在路上行走的人都被淋了一身,但世界上也终究有一些人,是会随身带着伞吧。
一把油纸伞在街上像是花一般地绽放,一身黑衣,神色淡漠的俊朗男子吃着伞缓缓地走着。他的黑衣,他的神情,总让人想起参加葬礼时的人。
很多年前,他总和另一个好友一起执行任务。江湖上给他们起了绰号,他叫执伞鬼,另一个则被称为送葬人,整个江湖都害怕听到他们的名字。后来他们很少亲手杀人了,一个成了傀,一个成了暗河苏家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再后来,傀成为了苏家的家主,而原本苏家的继承人成为了暗河的大家长。
但他们的配合一如既往的默契,就像他们当年杀人时,一个负责调查信息制定战术,一个负责挥剑斩人。苏暮雨不喜欢说话,从来不会多问问题,而苏昌河很会说话,做什么事之前都想得一清二楚。可是苏暮语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问清楚的。
而人,也是会变的。
苏暮雨停住了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的雨丝落下。
一身紫衣的慕雨墨坐在阁楼之上,捧着一个酒杯幽幽地旋转着,脸上神色阴晴变转着。
忽然,苏暮语垂了下头。
慕雨墨手中的酒杯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同时望向长街的尽头。
一身黑衣,带着银制面具的苏昌河出现在了那里,他没有遮伞,那些雨水打在他的黑袍之上。
“雾朦胧,伊人远山中。千山隔,隔不断情思万千。”没来由的,苏暮语忽然想起了这句在南安城里听到的歌谣,他手轻轻一旋,周围的那些雨水整个的被他吸了过来。
长街之上所有的人都已经跑开避雨去了。
忽然就变得很安静,只听得到雨水敲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苏暮语望着手中的那一道愈涨愈大的水剑,上面含着无上剑势,隐隐约若有龙吟咆哮。随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指轻轻一叹,青龙水剑化成水珠,散落了一地。他转过身,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阁楼之上,酒杯摔落在了桌上。
那一袭紫衣也已经消失不见。
————暗河的内部出现了决裂。
天下于那日之后留在了白王府。她已经暴露给赤王府和永安王府,倒不如就这么大大方方在白王府住下。
萧崇眼睛治好之后,天启城内三股势力明争暗斗,又不安分了许久。等到这三股势力此消彼长,明德帝病情终于稳定些的时候,眼前蒙着白布的凌邵翰听完了这几日天启城发生的种种后,只问了一句话。
这句话很关键。
因为这句话问到了一个快被遗忘的人。
“萧景瑕去哪里了?”
明德帝有十二个皇子,死了三个。除了三位封王的皇子外,其他人均没有过人的才华,所以这一次的天启城之乱,他们没有得到这个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毒蛇萧景瑕不应该。
更何况,萧景瑕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自从他是萧羽党羽的事情暴露以后,他就已经消失很久了。
萧崇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后猛地抬头:“无双城!”
————啪的一声,天下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有人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