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1 / 2)
李寒衣站在飞花中沉思,“你比你师傅当年,强上不少。”
是吗?
不是的,天下想。
师傅当年在澜沧江救下了数以万计的灾民,而她充其量只救下一个应何从和一个裴东来,如果没有应何从,她在邵阳一样谁都救不了。甚至如果没有墨惘,她也救不下裴东来。
武定、鲜参、大药谷、崔倍、薛勇……她谁也没能救下。
“不,我远不如我师傅。”
“我师父说,给我五年我能成剑仙。”她拍开自己的剑匣,于是此刻终于十二柄剑全出,“其实用不了五年,不过是一个剑仙而已,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择日,不如撞日。
江湖第一次,还有人说可以选哪天成为剑仙。
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刚刚向你问了一剑“月夕花晨”,也用风雅和水月答了一剑“清绝影歌”。”天下闭上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该你来答我的剑了。”
“风起。“李寒衣没有废话,她提起铁马冰河,那剑的剑尖青芒缭绕,山风呼啸,带着山峰之间的寒意袭来,声势浩荡。
据说,高山有四季。
人掠至山顶之时,会见寒风萧瑟,比在雪夜中狂奔还要寒冷的多。
李寒衣持剑漂浮在空中,犹若仙人,一睁眼,身边的狂风在瞬间呼啸起来,她手持名剑,闭目沉思,凛冽的长风隔着十六层阁楼,都吹得阁楼底下的人几乎站立不住。
“起!”李寒衣挥剑指天,仿佛是雪岭中的狂风顺势朝天而起,要叫山巅之上的积雪都纷纷坠落。李寒衣再提着手中之剑,那几乎积压着满山狂风的一剑,用力地一转。
这一剑,很霸道,没有诗意,有的只是可怕可怖的杀意。
雪月剑仙李寒衣修习的剑法,名叫“止水”。
而这,是李寒衣练的止水剑法的最后一重,天道。
这一重大成之时,据说可以用一剑之势将这雪岭之间的狂风逆转过来。原本当她习得这一剑的时候,就打算下山去慕凉城,找五大剑仙位列第一的洛青阳比试。
如今这一重她还没有大成,但是却也是她最强的一剑了。
“李寒衣你疯了!!”司空长风握起长枪,这一剑他挡的下来,可是从这剑下,他未必能全须全尾的救下一个人。
李寒衣的剑分三重境界,第一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第二重: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第三重: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
山,和,水啊…
天下在狂风中御剑而起,开始思考着。
这是一个并不陌生的佛教中语。
清风阁第一层藏书,禅宗史书《五灯会元》卷十七,《惟信》中有禅宗青原行思大师所标注解。
看山是山,是俗人境界。
我们相信“眼见为实”,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力。山不是山,是什么?
看山不是山,是修行者的境界。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万象,皆是虚妄。觉悟的人明白,我们看到的山水,是刹那生灭的连续相而已。所以“看山不是山”,而是幻象,是观山者的“心”。
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这是悟者的境界。
下无大地上无天,水无波浪火无烟,耳听尘事心不摇,眼观形色内无有。虽然晓得一切相是空的、假的,但是真空不离妙有,真相不离假相,相不离性,性不离相。
眼见色不被色尘所转,耳闻声不被声尘所转,享受着内在的甚深禅定。所以“青山依然旧青山”。
天下叹了口气,想,自己总归是个俗人啊。
明白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的道理,但她就是学不会啊。
五岁闹洪灾让她没了家的澜沧江是水,无双城里那穿城而过的大运河也是水。
把武定满城尸骨烧得酥脆的大火是火,新年夜里娆疆苗寨堆起的篝火也是火。
卢玉翟带她去爬栖霞山看的枫树是树,磨溪镇鲜参向往的那百年水杉也是树。
当年杨知县墓地所在的山谷飘的是雾,小毒痴擦干眼泪那天早上飘的也是雾。
入逍遥杀廉贞时中寒毒飘的小雪是雪,在洛阳梅苑和裴东来看的瑞雪也是雪。
因为热血难凉,看见了就难以麻木。
因为暖是真、冷是真、开心是真、悲苦亦是真。
寒暑易节,春种秋收,大地永远在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行。
但在苦难中,在希望中,在纷繁复杂的社会大潮,在无休止的党派争论中,许多相遇仍然正在上演、许多朴素而深邃的信念逐渐生根发芽,直至结出硕果。有多少死亡,就有多少新生,那些难凉的热血、执着的道义,如同新生命的蓬勃律动。
于是总有一些作为和声音,会穿过战火纷飞的年代,穿过喧嚣与沉寂,直击人心深处。
她抬起了手。
有一道划破了天际的红色。
拂晓已过,黎明已致。
那是……一声无比嘹亮的凤鸣。
登天阁下无双的剑匣嗡鸣不止,一把火红色的长剑从中暴起飞出,直奔天下手中。
——————剑榜排行第二的大明朱雀,此刻于雪月城出鞘了。
大明朱雀,剑榜排行第二,藏在无双剑匣之中,乃是第十三柄剑。
此剑被称之为魔剑,因为它会噬主,据说会控制持有它的主人,所以这样的神兵称之为凶兵不为过。
人们都说,大明朱雀是一把魔剑。
人们不懂,名剑有灵,剑客道心。
于是江湖相传此剑蛊惑人心。
但这样的魔剑,真的能影响一个已经明心见性的人吗?
天下。
天、下。
她的剑、她的故事,都始于无双城。
她所暗合的,是百年以来无数前辈为无双城前赴后继立命之心。这份思念,不会因为离无双城的远近而改变,亦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无论怎样沧海桑田,总会有人来背负起这座城。
一如无双剑匣,无论有没有人打开,它都一直在那里。
她希望着,希望这座城的命数,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那是仅此而已的愿望。
后来她走过了很多的路,看过天地苍生,走过山川大河,识得青天高,黄地厚,也见过月寒日暖煎人寿。
于是她又取了这一缕红尘,想为这凡尘人世———出剑。
天下的心很小、也很简单,小到只能装的下一座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