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尘尽光生,照山河万朵。(1 / 2)
她躺在地上,开始想,在这吃人的世道下,究竟什么是江湖?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什么是侠的————遇不平事,且拔刀,为公正正义者,皆为侠客。
那江湖呢?什么是江湖哇?
她当年一个人站在大梁六万大军前的时候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什么是江湖?
是大漠烟,是江南雨,是北上雪,是边塞风,是千古情?
她在武定的那时候,恨不得自己下一秒就入逍遥境,做那不可一世,来去千万人中亦自如的剑仙。可等后来走的路多了,自己也真的入了逍遥天境,她才发觉自己其实不喜欢“仙”这个字。
“仙”,寥寥几笔越过生死界。
“圣”,山河浩荡行路于人间。
“仙”太高太远了,她想做行走在市井民间的那个“圣”。
在武定的时候,她谁都没能救下来;如今,她还是没能救下所有人,让她觉得如此的…遗憾。
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尽如人意,却还是见不得这人间悲苦。
————命定的局限尽可永在,不屈的斗争却不可须臾或缺。
在混战中,在刀剑相错的银光之间,只有应何从看到了天下微微抬起的左手。
“————起。”
“小天,你和无双,为什么要练剑?”
她不是为了“杀”而挥剑的。
“因为剑是百兵之君,剑客行侠仗义”
“———帅气!”
她是为了“止杀”才挥剑的。
如今重伤的她,还能起几柄剑?
首当其冲的水月直指廉贞的面门、山海断他软剑的四路、乾坤风雅斩向他手腕、晓梦冲向他的心窝、赤魂浮生朝他拦腰而去。
人们说一城一派,命数皆有尽时,在无可奈何的悲剧面前,在无法战胜的敌人面前,在无法反抗的灾厄面前,人们把它归结于“命运”。于是在残酷嗜血的世道之下,话本里的“侠义精神”成为了小人物们的精神鸦片、成为了弱势群体的悲鸣。
所谓“命运”。
所谓的“命运”啊…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辞。
————如今她还能起几柄剑?
霓裳从天下的剑阵中退了出去,而那个掐着剑诀的姑娘站了起来————她呼出的气都是寒的,四周的空气凝华成了小小的冰珠子,让她周身卷起的剑气远远看去变成了白色,像是只在她身边下的一阵小雪。
透骨青冷吗?冷的。
但人心…能比这透骨青要更冷。
可人们心里又同时有爱,所以会有忧有惧,有一把火,让人变得脆弱。但这火焰,让人暖,并且获得重生……终究是一腔热血难凉。
“小姑娘,”霓裳远远地护住应何从和羽衣班受伤的姑娘,“还能再起一柄剑吗!“
那个霓裳口中的小姑娘朝她点头,“剑来————!“
“好!”霓裳从抽出随身带着的“饮沉雪”,“呛”一声轻响,这尘封的利器发出一声叹息,露出真容来。长长的剑刃上流光一纵而逝,仿佛只亮了个相,便消弭在了内敛的剑身里,剑身处有一铭字,是个“雪”,“接剑————!”
————第十一柄剑,“饮沉雪”。
“谢了。”这柄重剑,还挺称手的。
剑铭,“雪”。
剑名,“饮沉雪”。
那么她该如何面对在布阵内力上都比他要功力高深得多的廉贞呢?
该布什么阵?该出什么招?
她的方方面面都不如早已入逍遥天境的廉贞周道圆满,她的生命里也经历了太多的缺憾:遗憾没能救下的无辜弱小、遗憾杀不干净的豺狼虎豹、遗憾沉冤而死的芸芸众生,而这些遗憾是没有办法圆满的。
人生实在有太多的缺憾,那我们为何一定要圆满呢?人一定要明知道会胜利才会反抗吗?不是的,反抗就是反抗,我们的晦暗、不甘、冤屈…人在阴暗的地方摸索久了,是需要那么一点光的。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所以我以缺为成————剑阵名,“盈缺”。
一剑出,大雪落,草木生发。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人这一生,如草木,相生相离,惧怕很多东西。怕昼夜太长,怕话不够说,怕一生太短。
————孩子啊,别怕。
人生路远,但你要知道,山河浩荡,好景就在前方。
正如那所谓的侠,它是一种精神,一种境界:是曾经的他,是现在的她,是未来的你。
在雪里,有人踏着乱琼碎玉而来。
于是此刻沉冤昭雪,山川同饮。
————我今有一剑,名“沉雪”。
此一剑,入逍遥九霄境了。
不过对于此刻的天下来说,入不入逍遥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真正值得人振奋的…是看到被斩断了四肢的廉贞。
她提着那剑身布满细纹的重剑,一步一个血印子走到廉贞面前,将那柄饮沉雪插进了廉贞的胸口,是和他之前贯穿应何从的软剑一模一样的位置。不过廉贞的软剑切口小,而饮沉雪的剑身要宽大的多,廉贞的胸口向前倾了一下,他大幅地涌动着,口中喷出一口血,“北斗…北斗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已是穷途末路了。
天下将身体撑在饮沉雪上,腹部传来一股暖洋洋的热,她后知后觉地将手附上去,在拿开看时手掌被染上有些鲜艳的朱红色。
————终于结束了,她想。
她缓慢地蹲坐下去,有个小毒痴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揽住她的脖子,将她上半身扶起来,“天姐!天姐,你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