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然我非明月,红尘陌上游。(1 / 2)
这些已经饿到站着都困难的人,要拿什么守城啊?他们拿出了死守的决心,可是肉体的悲苦让他们连最后那点挣扎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回防!快回防!!”张睢顾不得在地上含恨流血的小妾,招呼聚集在这里的士兵往城墙那里跌跌撞撞地跑,“城墙上没留足够的人,都回防!!!”
天下闭着眼睛,她感到那些人,男的女的,带伤的带病的,都挣扎着朝与自己相反的方向跑过去,掀起一阵一阵的风。
梁军破门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了,好像下一秒,攻城锤就会把门锤开,于是这城里就又会是另一番人间炼狱,血流成河的景象了。
她要怎么办啊?
仗,何以能打到这个地步?
有人说,你不是想行侠仗义么?那这整整一城池的人都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冲锋陷阵两肋插刀,帮他们打退敌军了?
说到底,不还是怕死吗?
一副多高尚的样子,你配说什么为不平事拔剑?
整整六万人,说不怕才是假的吧。就是当年怒剑仙,都只是在一万南诀军队面前杀了两千人。
她一个活不过五年,右手经脉断了的小小的自在地境,能做什么呢?可是她觉得要是自己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就走了,那绝对会后悔的。她没忍心。
于是刚开始的一周,她极尽天真地想,等等援军就到了吧?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
一个月后弹尽粮绝,她有点慌,可是又无比天真地骗自己,总该有办法的吧?
人们说地境得自在,可天下那时候发自内心地想,地境自在个屁。
她想做那逍遥客,可惜她不是什么千古仙。
谁的命又不是命了呢?
故事里说,江湖里都是些快意恩仇,少年意气。
可是哪有什么鲜衣怒马,一醉春风,如今抛开了无双城的身份,那些都不是他们这些平民出身的散人能接触得到的东西。江湖在哪儿啊?江湖就在这里,在行走的一城一池,一兵一卒,这人情世故,茶米油盐,生老病死,何处都是江湖。
这江湖,满满当当的都是不幸和苦难。
天下那时候想啊,师傅,如果小天像你一样厉害,一剑断水,千江绝流,那是不是就有更多的人不用死了?
————所谓侠义,不是因为能做到某些事所以去做了。
————所谓侠义,是因为有些事是正确的,所以要去做。
剑仙一剑天地怒,能救许多人;他们知道自己能做到,所以拔剑,这很好。
天下的一剑做不到这么多。可正是因为她蜉蝣憾树,弱小者的这份决绝才更显的难能可贵。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只是觉得如果不去做她就后悔了,所以她就去做了。
明知是飞蛾,却仍要扑火。
明知是蜉蝣,却仍要憾树。
毕竟她终究看不得这整整一城的人、妈妈没有孩子,子女没有至亲,两情相悦的眷侣阴阳两隔,耄耋之年的老人吃不上饭。
———她终究是个善良又慈悲的孩子。
傻吗?
—————傻姑娘啊。
人吃人是不对的。
叛国投敌也是不对的。
那么身为人,何谓正确。
当初离开北离,她和白崇说若是一去不回那就一去不回。说得干脆又果断。
这次她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了拔出山海和水月,踏剑而行,一路轻功飞到武定城的最顶端,站在已经岌岌可危的城墙前,对着黑压压的大军,用着一样的语气说,诸位若是不能放过这一城的病老妇孺,便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诸君,请从绝处读侠气。
清风阁里藏书千万,有的也不仅仅是武术绝学。把那些书读了大半的天下在那一刻突然想起《周易·系辞》里的一句话。
“德薄而位尊,智弱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而天下在犯的,正是那最后一个错误。
人生会经历三次成长。
第一次是发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的时候。
第二次是发现即使再怎么努力,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的时候。
第三次是在明知道有些事可能无能为力,但还是会尽力争取的时候。
天下想,她的命也许不顺,也许悲苦,可却并不悲凉。
这孩子眼里有剑、有山、有水、有师门、有朋友、有无双城、有天下苍生,唯独有时候没有她自己。
于是她踏在乾坤剑上,高高的立于六万大军之前,武定城墙之上,说————
“我无意参与岐国与你们的争执,但请放过这一城的老弱病孺,我饶你们不死。”
那些进攻的梁军士兵看见居然有个人立在剑上飞,只觉得稀奇。可是他们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一句话放弃攻城呢?
“哪里来的装神弄鬼的毛丫头,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领头的梁军将士一挥手臂,“兄弟们,把她给我射下来!等攻开了城门,这一城的财宝和女人,就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她看着无数朝自己飞来的被点燃的箭矢,那些流火一般的箭矢让她莫名想起来林在野打的铁花。是这么的烫,这么的亮。她向前纵身一跃,荡开剑匣,“山海,水月,乾坤!”
四柄断刃拼成的山海间,手里的水月剑,还有一柄暗合道家气魄的乾坤,一共六柄,约莫是她现在的全力了。“六合阵”,她曾经过年的时候和无双一起使过讨师傅高兴,如今,她也有了以一人之力使六合阵的资本了。
飒飒剑风之下,那黑压压的军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攻城锤、云甲盾、千斤顶,那些攻城利器就像泥塑的一般,被轻而易举地划成两瓣、三瓣,那六把剑在千军万马之中穿行,前面打头的军队被切地四分五裂,乱了队形、失了阵脚。
天下落在城门口,她一只手提着剑匣,面前是七零八落的梁国士兵。“我无意杀诸位,还是那句话,请放过这一城的老弱病孺。”
然而这也只是伤了前锋部队的几十人而已,后面的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在叫嚷着往前冲。“往前冲!碾死她!碾死她!!”
这次换了骑兵打头阵,千百全副武装的铁骑,仿佛要把这城墙踏穿一半,那些骑兵挥舞着红缨枪、大砍刀,血腥气和扬起的烟尘灰,一并朝着那个在战马之下看起来有些矮小的小姑娘袭去。
而她只是弯起右臂,擦干净了乾坤剑身上的血,躲也不躲,冲上去一剑横劈,如松之劲,如风之迅,斩断了马腿。可怜那战马嘶鸣一声,朝前跪了下去载个大跟头。她踩着马头,一剑割开了前锋的喉咙。
手起剑落,天下只觉得自己在这千万人之间从一具尸体杀到另一具尸体,眼前只有寒光陡闪,等到周围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数不清身边有多少具抽搐的马匹、重伤的敌军,和不知名的尸体。每一片山海剑的碎刃上,都在往下一滴一滴趟着粘腻的血。
那些人被她杀怕了,踟蹰着不敢上前。结果就听到后面有人在高呼,“怕什么,她一个人还真能杀六万人不成?!”
“王上有令,此刻不前者,做叛军处理!”
“冲过去!列阵!上车木刺钉板!”
本该是用来破城门的攻城车,车前的屏风牌上布满了铁质的尖刺,入禁区被用来对付一个小丫头。
天下咳出几口带着黑色的血,许久没有体会过的子蛊在五脏六腑蠕动的疼痛又回来了。她杀了很多人,也许有几百?不然对方也不会架出这副阵仗。可是杀的人还不够多,不够让整整六万人都被吓破胆。
该如何?
她抚上剑匣,留下个血印子。
————————能做到吗?不知道。但也还是要去做。
“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