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单珊决定带宁宁一起去看奶奶,一是因为之前单珊答应过宁宁,有机会就带她去看望太奶奶,另则如果碰到于洲和他父亲在场,要是有孩子在身边,就不会显得尴尬,活泼的宁宁会分散开大人的注意力。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单珊告诉了宁宁这个决定,现在正值孩子们放暑假的时间,宁宁一听可以出门去见从未见过的太奶奶,立刻撒欢起来。
单珊只告诉梁钵今天要去看望恩亿生病的奶奶,一直以来,梁钵只知道恩亿是单珊多年前认识的一位朋友,两人以姐妹相称。单珊曾告诉过梁钵恩亿的身世,以及和恩亿相处的一些事情,梁钵也见过恩亿多次,觉得这位从小没有母亲,又乖巧懂事的小妹妹既可爱也可怜,也曾嘱咐单珊多照顾一下恩亿。
临出发前,单珊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带着宁宁出门了。金姐帮着把三个袋子提下去,宁宁非要帮忙提一个袋子,金姐就把那个比较轻的袋子给宁宁提下去。单珊驾着车,向着奶奶所在的医院驶去。为了避免宁宁打扰到自己开车,单珊把手机交给了宁宁,允许宁宁玩一会游戏。宁宁拿着妈妈的手机,不亦乐乎地玩起了游戏。车子下了高架,单珊猛地想起来充电宝没有带出来,因为今天要出门,单珊起床后就把充电宝从包里拿出来,想再冲一会电,结果出门的时候,想到可能会碰到于洲的家人,单珊有点心神不宁,没有想起来充电宝的事情,习惯性地以为充电宝在包里面。
单珊一边开车一边对宁宁说道:“快别玩游戏了,妈妈的充电宝忘带出来了,手机要没电了。”宁宁看了一眼电池,说道:“妈妈,电池变红了,马上要没电了。”“你退出游戏,不要玩了。”单珊有点焦虑,幸好昨天恩亿发给她的奶奶所在住院部的具体楼层号,单珊记在了脑子里。正说话间,手机的视频铃声响了,单珊看了一眼,是陶瑾打来的,还没等单珊开口,宁宁已经按了接听键。
陶瑾问道:“珊姐,你在公司吗?方便吗现在?耽误你几分钟,我想把定制的两条裙子给你看看,你帮我选一条,画像的时候我好穿。”车子这时驶入离医院不远的一条街道上,单珊靠边把车停下来。宁宁懂事地把手机举到妈妈的面前,专注地听着妈妈和手机里面阿姨的对话。“好的,没关系,你说吧,我看着呢。”单珊回道。
陶瑾左右手分别拿着两件高级定制礼服,交替着放到胸前,让单珊看。陶瑾笑着解释道:“这件是靛蓝色的,带民族味的设计——”为了让单珊看清楚礼服的局部和整体,陶瑾在摄像头前一会后退一会前进。“这件紫色的是西洋古典味的设计,两件我都很喜欢,拿不定选哪一件,你们的眼光比较独到,你给我点建议。”
单珊笑道:“礼服很漂亮,两件都适合你,只是风格不一样,定制的礼服就是不一样。”“我也觉得两件都好看,现在就是不知道选哪一件。”宁宁这时候插话道:“我喜欢紫色的礼服,花边好漂亮啊,阿姨你就选紫色的吧。”陶瑾笑道:“是吗?小朋友喜欢紫色的,好,阿姨考虑一下啊。”
陶瑾自前几天收到礼服起,已经在镜子前反复试穿,哪件都好看,都舍不得放下。对于陶瑾来说,已经不仅仅是画一张画像的事情。陶瑾的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个画面,当她穿上礼服出现在苏鲁面前时,苏鲁的眼神里流露出惊喜和赞赏,那双深色镜框后面深情的眼睛,似乎正在观看一个羞涩内敛的小女孩在这一刻释放出来的任性和美丽。每每想起这样的情景,陶瑾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还会怦然心跳,然后脸开始微微的发烫,似乎苏鲁真的站在她的面前一样。
单珊建议道:“我觉得都很好,这样吧,你把两件都带到工作室去,穿上给苏鲁和同事们看看,让他们决定一下,画师喜欢哪一件,他画起来就比较有感觉,发挥的也会更好。”陶瑾听单珊这么一说,觉得单珊说的很有道理,也正符合她的心思,陶瑾希望苏鲁能看到她穿两件礼服时的不同样子。
陶瑾心虚笑道:“这样不麻烦他们吧?”“没关系的,不麻烦,经常有要画像的客户的服饰就是画师帮忙决定的,画师会根据对方的气质以及画师自己的喜好来决定,这样会比较好。”陶瑾放心笑道:“那很好啊,我也不用自己纠结了。”单珊又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过来画像呢?”陶瑾笑道:“我最近胖了,等我减两斤肥就过去,礼服穿起来稍有点绷。”单珊听后笑道:“你不胖啊,已经够漂亮了。好啊,你什么时候要过来,跟我联系就是。”
陶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还想问一下单珊画像前要不要化妆的问题,陶瑾想从侧面了解一下苏鲁是不是喜欢女性化妆。陶瑾正要开口,这时单珊的手机发出几声“滴滴”的声音,没电关机了。
单珊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奶奶的手术应该结束了。得知马上就要见到太奶奶还有恩亿阿姨,宁宁高兴地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单珊试着平缓自己的情绪,但想到一会可能会遇到于洲以及他的父亲,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单珊从后备箱里拿出东西,一手牵着宁宁,往医院的住院部走去。住院部到处都是人,三部电梯门口站满了人。单珊紧拉着宁宁的手,站在电梯口前等候。过了一会,左手边的电梯门打开了,里面的人陆续走出来,一张熟悉的面孔瞬间跃入单珊的眼帘,就那么闪了一下,就被边上急着进电梯的人们挡住了视线,单珊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潜意识让她赶紧扭头看向别的地方。几秒钟以后,单珊转过身,看到于洲的背影,于洲背着深色的大背包,正朝着大门外走去,也许是因为背包太沉的缘故,那高瘦的身影,向前倾着,后背有些微微的后躬,单珊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忽然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孤单。宁宁这时喊道:“妈妈,你在看什么呢?电梯来了。”单珊回过神来,牵着宁宁的手,两人进了电梯。
到了住院部三楼,出了电梯间,眼尖的宁宁一眼就看见了斜对面房间里的恩亿,恩亿正站在台子前收拾东西。宁宁立刻喊起来,恩亿回过头,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单珊见状放松下来,看样子奶奶的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单珊示意宁宁安静,不许大声说话。
于恩亿笑着迎出来,说道:“姐,我打你手机关机,我还想是不是有什么事呢。”单珊回道:“我手机没电了,手术结束多久了?顺利吗?”“结束一个多小时了吧,挺顺利的。”于恩亿回道。单珊安心地点点头。
单珊有些不安地朝病房看了看,恩亿注意到了,笑着说道:“我爸刚才回去了,他这几天血压上来了,头晕难受,我奶奶手术完了,他看没什么事,就安心回家睡觉了,我哥刚才也回去了。”单珊点点头,心想今天很碰巧,问恩亿道:“他们知道我今天来吗?”恩亿道:“我奶奶知道,我刚才和她说了,我爸和我哥不知道,我没和他们说,顺其自然呗,也没啥,他们知道你对我很照顾,我爸还挺感谢你的。”
三个人进了病房,房间不大,但还算干净,里外两张床位,中间用布帘子隔开,外面的床位空着。奶奶合着眼,躺在床铺上,一只手上打着点滴。单珊把两包东西放到窗户一侧的小桌子上。桌子旁的凳子上,坐着一位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女性,她烫着棕色卷发,皮肤白皙,穿戴时髦,脸上画着浓妆,脖子上的项链和手上的镯子尤其显眼,一位十多岁的小女孩坐在她边上依偎着她,小女孩长的和她很像。
单珊和女士彼此相视一笑,那女士开启朱红色的嘴唇,说道:“孩子都这么大了?”单珊笑着回道:“是啊,时间过的好快,小朋友都长这么高了?还有一位双胞胎姐妹呢?”那女士笑道:“昨天去外婆家了,今天下午她和外婆一起过来看她奶奶。”
单珊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于洲继母时的场景,那年的春节前夕,单珊和于洲一起回到了于洲的老家仲江,仲江离海城不算很远。于洲的父亲和继母也带着两岁左右的双胞胎女孩回老家过春节,那个时候,于洲的继母很清瘦,大概是带孩子的缘故,穿着休闲不修边幅,不像现在,浑身透着珠光宝气,如今虽然已是近六十岁的人,但看起来却像五十岁左右。
奶奶听到有人进来,睁开了眼睛,她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被恩亿制止了。单珊走到床边,“奶奶——”单珊只叫了一句,喉咙就已经哽咽,眼睛瞬间潮湿了。数年不见,奶奶花白的头发已是满头银丝。
奶奶笑着看着单珊,眼神里既有欢喜不舍,也有慈爱和遗憾,“好孩子好孩子,你还记得奶奶呢。”奶奶说着伸出了手,单珊双手握住奶奶的手,控制了一下情绪,说道:“奶奶,我给您买了几样保健品,适合您现在喝,我回头和恩亿说一下,您记得喝,以后要多多保重身体。”奶奶微笑着点点头,眼睛也湿润了。
宁宁站在床边,脑子里一边回想妈妈画的太奶奶的画像,一边热情地自我介绍道:“太奶奶,我是宁宁,太奶奶,我妈妈画了一副你的画像。”奶奶伸手摸摸宁宁的头,说道:“乖宝宝,谢谢宝宝,太奶奶真高兴,也为你妈妈高兴,现在多好啊。”宁宁看看太奶奶,又看看妈妈,一本正经说道:“妈妈,我觉得你画的和太奶奶不是很像。”单珊笑道:“那你回去给太奶奶画一幅画像好不好?”宁宁眨着眼睛答应了。
于恩亿的小妹妹于澄,那位十多岁的小女孩,走到宁宁的身边,很想和宁宁说话的样子,宁宁打开随身的小包,把里面的小玩具拿出来,两个小女孩就到一边去玩了。单珊和恩亿坐到床边和奶奶聊天,过了一会,单珊发现奶奶打点滴的手腕处稍有些发青肿胀,单珊问道:“是不是药水渗出来了?扎针的地方有些青肿。”于恩亿看了一眼,说道:“呀,就是的,我去叫护士。”于恩亿说着转身出去了,于恩亿的继母起身说道:“床头有按钮,按下去护士就过来了。”
护士马上就进来了,她看了看情况,又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护士端着托盘进来了,宁宁赶紧跟过来,站在一边看。单珊问道:“重新扎针对吗?”护士“嗯”了一声。护士关掉药水,把针拔出来,扎针处立刻涌出血,护士一边止血一边叮嘱道:“老年人血管壁比较脆,容易出现渗出,漏针,扎针的手尽量不要动。”
宁宁见到血,浑身激灵了一下,赶紧捂住眼睛,可是又挡不住好奇,又从手指缝处往外看。“妈妈,我害怕。”宁宁说着往单珊身上靠了靠。“没事,不怕,很快就好了。”单珊把宁宁的身体转过来,双手搭在她肩上,不让她看。
好奇心很重的宁宁又扭过头去看,护士正拿着针头,往太奶奶手背上的青筋扎进去,宁宁又浑身激灵了一下,似乎那尖尖的针头,扎在自己的身上一样,宁宁忍不住扁了一下嘴,眼泪掉了下来,宁宁一边小声呜咽一边说道:“疼啊,太奶奶疼啊。”周围人见状,都动情地笑了起来。单珊对周围的人笑着解释道:“她从小没怎么进过医院,最怕见血和打针。”于恩亿说道:“宁宁你真有良心,回头小姨给你拍个礼物。”单珊牵着宁宁的手往外走,可是操心的宁宁偏要留在现场观看,好在护士很快就处理好了。
护士前脚刚走,伴随着一阵嘈杂声,病房里又进来了几名护士,紧接着一辆推车也被慢慢地推进病房里,推车上躺着一名刚刚结束手术的女性老年患者。接着,患者的两名亲属和护士一起,把老人小心翼翼地转移到病床上,安顿好了患者,几名护士就出去了。
老人时而发出“哼哼”的呻吟声,似乎很痛苦。这“哼哼”声让人听着不舒服,边上一位中年妇人皱着眉头,对着老人说了一句方言,老人似乎不满意对方的态度,一边呻吟一边嘟囔着什么。坐在妇人对面的那位中年男子,沉着脸对着妇人说了几句,妇人不再说什么,阴着脸转身出去了。因为他们都说方言,单珊听不懂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单珊见他们的穿着都比较朴素,猜想他们可能是从外地郊区过来治病的。
过了一会,老人又开始嘟囔,一只手比划着,意思是要解手,坐在对面的那名中年男子,大概是老人的儿子,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到病房门口张望,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老人,走出去了,似乎是去寻找刚才的那位妇人。
过了一会,中年男子回来了,老人显得有些急迫,中年男子在病床前坐立不安,一会又走到门口看看。单珊看出来,他似乎是不好意思伺候老人解手。单珊走过去,问老人道:“您是要解手吗?”老人指指自己的肚子点点头,“您稍等啊,我给您拿盘。”单珊说着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算是和他打招呼,对方既疑惑又感激地笑了笑。
这时单珊忽然想起给奶奶买的成人尿不湿还放在车子里,宁宁早上提下去后放在后座上,刚才忘了拿上来了。这时候恩亿也过来了,单珊怕自己一会忘了,对恩亿说道:“给奶奶买的尿不湿刚才忘了拿上来了,是专门给老人设计的,舒适度应该不错。一会你提醒我一下,或者和我一起下去拿上来。”恩亿点头答应道:“那太好了,这里还有几片就用完了,我一会就下去拿去。”
单珊从床边的柜子底下拿出便盘,接着在被子里把老人的裤子脱下来一些,那位中年男子也过来帮忙,把老人的臀部轻轻地往上托起,然后单珊和恩亿一起,小心地把便盘放到老人的胯下。单珊见老人的腰部绑着厚厚的绷带,老人应该是腰部手术。
宁宁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眉眼之间表现出焦虑和不欢喜。过了一会,老人一脸愧疚的表情,向单珊示意解完了,单珊让老人曲着膝盖,以方便擦拭。那位中年男人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起身走出去了。
一股难闻的气味散发开来,渐渐向四周扩散。单珊对宁宁说道:“你到窗户那边去。”操心的宁宁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恩亿的继母坐在窗户边,眼睛时而看向这边,手掌握成拳头抵在鼻子上。给老人擦拭干净之后,单珊抽出便盘,直接端去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这时,那妇人从外面进来了,中年男子很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开始数落她。单珊清洗干净便盘,放回了原处,见那男子还在数落那位妇女,看样子两人是夫妻。
那妇人忍了一会,开始发泄不满情绪,接着两人开始吵起来,夹杂着老人焦虑的断断续续的方言和“哼哼”声。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那种磁场让周围人非常不舒服。
宁宁拉着单珊的手,情绪突转开始烦躁起来,进病房以来积攒的不良情绪,这一刻抑制不住地释放,她开始哭起来,“妈妈,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宁宁从没经受过这么让人不开心的场面,一边哭着一边拉着单珊往外走。单珊也觉得这种环境对孩子不利,和奶奶以及恩亿道别后,带着宁宁下了楼。
一路上宁宁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说道:“妈妈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后你不要带我来了。”单珊听了,感觉有些内疚。快到车子边上时,单珊想起来给奶奶买的尿不湿还在车上,刚才在病房里被吵架干扰,加上宁宁一哭闹,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单珊试着和宁宁沟通,把尿不湿送上去,马上就回来,可是宁宁哭着不同意,宁宁是个讲道理的孩子,她既然这么反对,单珊知道一定是孩子感受到某种不好的气场,便不再为难孩子。
坐在车里,单珊给宁宁喝了水,宁宁渐渐不哭了,为了安抚宁宁的情绪,单珊在包里找出两片巧克力给宁宁,又从储物箱里面翻出一本漫画书,给宁宁讲起了故事,宁宁蜷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一边听故事,一边吃巧克力,过了一会,宁宁打了几个哈欠,慢慢地睡着了。
单珊在想怎么把尿不湿给奶奶,奶奶也比较急用。单珊脑子里浮现出于洲的身影,于洲的家离这里很近,曾很多年,那里也一直是单珊的家,从和于洲相遇到分手,一共经历了15年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单珊生病,越来越感受到来自于洲家人的压力,也许,单珊会和他一直这样下去。但如果不和于洲分开,单珊也许永远深陷黑色的沼泽地而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