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干了这瓢盗泉水(1 / 2)
龟山下,鲁道旁。
一位身影坐在路边一颗杏树下,古琴横于膝上。
琴面为桐木,琴底为梓木,纹理清晰,质地古朴。
琴声渐起,轻缓而深沉,音符在空气中跃动,如同山泉流水,又如风雨过境,激越时如骏马奔腾;轻柔时如春风拂柳。
弹琴者约莫三十岁,礼冠、宽衣、博带,穿一套黑色的木履,他的身材比身边侍坐者高出许多,一双强健的臂膀显得颇为有力,背部有些微驼,头顶中间凹下去的一块非常显眼,前额凸出,鼻子比较大,两颗门牙凸显而出,微微咬着下唇。
很难以想象,他粗壮的手指能够弹奏出优美的乐曲。
身边的一位十多岁的少年端坐,认真听着演奏,相貌颇为俊雅。
“乐师襄子说夫子已经领悟琴道,果然并非虚言。”侍坐者俊朗的面孔带着几分惊叹和崇敬,心中暗自想道。
琴声戛然而止。
一辆马车从不远处驶来,车夫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在路边,来到身前躬身行礼道:“夫子,龟阴已经为盗跖之徒所夺。传说盗人内讧,齐盗黥驱逐盗跖之子彭于龟阴,盗彭正在休整徒众,准备与盗黥决战。”
端坐弹琴者正是孔丘,今年刚刚二十九岁。
因为身材高大,鲁人皆呼孔丘为“长人”。
因为家境贫困,孔丘早年在季孙氏谋得一份委吏的工作,先是管理季孙氏的仓库,后来又担任乘田,为季孙氏放牧。
晋楚弥兵以来,天下休兵。诸侯安逸,遂生享乐之心,楚国修建章华台,晋人造祁宫,积土惟恐不高,台榭惟恐不壮。
这一届鲁侯在位第七年的时候,楚国的章华台建成,楚国使臣来到鲁国,逼迫鲁侯到楚国朝贺。
鲁侯就准备带一些鲁国特产前往楚国,鲁国的特产,当然莫过于通晓礼仪的贵族,在和各国交往中,通过对礼的熟悉确立鲁国的话语优势,这是鲁国的老套路了。
孟孙的家主名貜(jué,陪同鲁侯出行。经过郑国的时候,他传达宾主之间的对话出了错,来到楚国的时候,楚人进行郊劳,他竟然也不能对答。
“鲁国的大夫竟然不懂礼了。”一时之间,各国大夫莫名惊诧,孟孙成了他们的一个笑话。
貜回鲁国后,一气之下,决心学习礼仪,他找了一大帮通晓礼仪的,最后才听说宋国贵族正考父的后人孔丘,十分熟悉礼仪,貜就跟着孔丘学习,果然受益良多。
孔丘震惊于鲁国大夫对礼的生疏。
他随即想到,既然在鲁国做官离不开礼,而鲁国人的礼仪修养竟然不如自己,那么,办个礼仪的培训班,岂不是一件对别人有益,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于是,在离开季孙氏之后,丘开始收徒。
这位鲁国之长人、最懂得礼的人、季孙氏之前家臣、私学的创办者问道:“路,可行否?”
孔丘说的路,正是颜路。
此刻他手下的弟子不多,身边侍坐那位,是卫国人,名琴张,又名琴劳。驾车报信那位,是颜路。
颜路名无繇,路是他的字,他出身于孔丘母族颜氏,刚刚二十来岁,个头不高,长得非常瘦弱,宽大的儒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很不相称。
颜路也十分着急,他的妻子怀孕,马上就要生产,他的心思早到了即将出生的儿女身上。
“若是此次从盗贼中脱身,妻子生下一个儿子的话,我一定给他起名叫‘回’。”他暗自下了决心。
“可行。”路恭敬地答道,“我听说盗彭以齐人高岩为龟阴宰,厘定田地的界限,清理沟洫。沿路群盗皆称,只劫掠有旗帜者,不抢夺无旌旄者。”
孔丘脸色一变。不同身份的贵族出行挂不同的旗帜,只劫掠有旗帜者,这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只劫掠贵族。
这明显是看不起自己啊!
这一次到泰山十分不顺利。
刚刚从卫国乐师师襄子那里学到一曲《文王操》,他认为在高处远望四方,如同文王一般安静的沉思,才能更好地体会文王撰此曲的心情,所以他到了泰山,结果泰山上下起了雨。
三人不得不找到一个山洞避雨,山洞中还遇到一个疯子也在避雨,说他的《文王操》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那疯子道他叫伯牙,刚刚准备谱写《霖雨之操》,并为刚刚地震过的泰山谱一曲《崩山之音》。
丘和弟子们下泰山,在成王所建的明堂发现了大批的盗跖之徒,来到龟山下,在龟阴又发现了盗首展彭的踪迹。
在明堂的时候,盗人们看着孔丘一副穷酸狼狈的模样根本没有理会他,出于小心,又探听了一番龟阴的情形,得到的结果依旧是,自己不符合盗贼们的打劫条件。
没有被抢劫的贵族待遇让丘有些不爽,不过他随即释然。
“回。”他对弟子们肃然说道。
丘登车,先是立正站立端正,拉住扶手上的带子缓缓上车。
坐车的样貌十分严肃,不回头,不高声说话,更不胡乱比划。
三人沿着鲁道一路向南。
他们看着路边的麦田,金黄色的麦浪随风涌动,麦穗上开满了细碎的、凌乱的麦花,路边花香淡淡,田地中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正是午时,天气炎热,三人都有些口渴,走到一处井畔,丘淡淡说了句:“停车。”
路旁的几位农人正在汲水,他们汲水的工具却颇为古怪。
三人打量了一下,只见井上竖立起一套木架,上面是一套粗粗的木轴,轴上绕绳索,旁边装着一根手柄,绳索一端系木桶。老农手摇手柄,不一会,伴随着吱呀呀的声音,水就提了上来。
三人大为好奇,鲁国很多地方犹在抱瓮取水,此物可是便利多了。孔丘还听过一种桔槔汲水,把一个木头架在河边,一头系上汲水器具,另一端悬石块,只要移动木架,就可以把水从从低处汲到高处,可是鲁国也不多见。
“此是何物?”丘和颜悦色问道。
“此为辘轳。”当中的一位老农见到三人一身儒服,很是有礼,连忙答道,“听人说,此为一个叫佚的史官所作,只是很久以来少有人使用。如今工匠制作出来,装在此处,汲水果真方便了许多。”
“能饮否?”
“当然能饮。”老农见三人神色疲倦,口唇干裂,知道是渴极,连忙取瓢为三人盛水。
丘急忙谢过,咕咚咚喝了两口,身体顿觉万分通畅,他称赞道:“水凉且甘馨,果然是佳泉。”
老农很高兴,一边取瓢给颜路、琴张,一边说道:“此水不叫‘佳泉’,而叫盗泉。”
孔丘脸色一变:“尔等是盗彭属民?”
老农一听“盗彭”一词,便有些不高兴地说:“不错。夫子你喝了我们的水,犹称我们少主为盗,不免无礼。”
孔丘顿时一脸的黑线,活了二十九年,鲁人莫不知道自己是礼的权威,却被一个从事“鄙事”“贱业”的老农称自己无礼,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丘把瓢中的水往地上一泼,沉声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我们走。”
正准备喝水的颜路、琴张二人也放下瓢中的水,转身就要离去。
老农却是不依,大声叫喊起来:“尔用我水,又恶言谩骂我主,就这样就想离去?”
一边看热闹的老农围了过来,旁边田中干农活的也涌了出来,指着孔丘师徒议论纷纷,颜路、琴张腰间都有长剑,见此纷纷要拔剑助老师突围。
孔丘制止了他们,他面色肃然,毅然不惧,对弟子们说道:“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盗之属民,不知礼仪,我等以礼解之。”
说着坐在地上,不理会周围的嘈杂声,开始讲诵诗书、抚琴歌咏。
颜路、琴张见老师如此镇定,不由得面有惭色,心情也平静下来。
……
南氏住宅的中庭中,展彭正跟新委任的龟阴宰高岩讨论一些事情。
本来高岩是宁死也不向盗贼们效忠的,但是前两天,展彭决定让把南蒯的命卖给南蒯本人,他的家臣就成为买命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