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人头蹴鞠血泼宴(2 / 2)
“谢陛下。”云泠月俯首道。
“自从云仙司入职尚梅局,深受其栽培,方成仙才。今孤赏白家长子白景颜神格,任其为尚梅局总督兼辰启司命。”
一个青年男子傻楞楞地从神仙堆里跑出来,作揖行礼道:“谢谢陛下,谢谢陛下。”
此时棠齐青站在靠近陛下的地方,将底下的一切一览无余。虽然眼下云泠月跪着,他却觉得她像一把插在雪地里的红缨枪,永远矗立。
相反白景颜站着,却如同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齐青啊。”九霄玉龙君唤他道。
棠齐青立刻行礼道:“臣在。”
“这回寻梅,你功劳最大。孤想了许久赐你何物为好,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姣姣提议的。”
年轻的陛下脸上浮现出柔情,他把手掌摊开,一把小小的短木剑安然躺在那里。
“谢陛下。”棠齐青小心接过。
一瞬间那短木剑在他手中变长,玉柄温润不露锋芒,剑身泛着水光,七星罗列其上。
底下众神开始七嘴八舌。
“这不是宵君承的佩剑吗?”
“呸呸呸,你还敢提他。”
“这剑该给七将总领,怎么落他手里了。”
九霄玉龙君一抬手,众神肃静。
“如今这辈武将,数你跟言初最为出彩,若你二人能同守天下安宁,孤甚欣慰。”
棠齐青即刻跪下道:“臣定当万死不辞。”
泠言初在下面表示道:“陛下厚爱,臣定不负。”
九霄玉龙君慈爱地望着二人,挥袖展开几十里的宴席。
头颅没了,身子没了,全是色香味俱全的琳琅菜品。
泠言初一把拉起云泠月到身边,不敢再让她一刻远离。
姣姣飘回九霄玉龙君身边,在一声清脆凤凰鸣叫中,宴会开始。
云泠月却看着菜品皱起了眉头。
侍女以为她第一次来宴会,不动菜品,耐心解释道:“这些佳肴都是人间上好的贡品做成,请诸位享用。”
“这道沙场酥红,是百战百胜的将军被剜下来的心脏做成的。”
“这酒是思思,把姐妹分别活埋时哭出来的泪水。”
“这个就更好吃了。丹鹤听风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兄弟,人们砍了他们的手和脚祭祀。”
……
位卑者以身祭地,德高者以心祭天,是凡人所谓的“血泼宴呈敬意,神享之天地欢。”
天地与人间的媒介是血。
云泠月晕晕乎乎吃了饭,礼数周到地与诸神拜别,然后就走到了朝玉阶上。
只是还有群不长眼的神仙围着她又吵又闹,想巴结一下她,借机攀个泠言初的高枝。
泠言初早就看出来了那几个不怀好意的,他拨开那群围着云泠月祝贺的神仙,把她拉到一边道:“小弦,你今日跟我回昆仑。”
云泠月疲惫笑道:“不必了哥哥,若我突然离开辰启,陛下怕是会怀疑我心有不满。”
她连声音都是干涩的,如同一口枯井。
“可是……”泠言初的手微微颤抖,“今日这么残忍,你受得住吗?”
“哥哥,这是上天庭的规矩。”云泠月踮脚在他耳边道,“我为仙司,必须受住。”
云泠月把泠言初丢在原地,自顾自地去人间了。
她还是回了辰启东城。
此时的长街人群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温温柔柔的灯光在小水坑中摆尾。刚落过雨的辰启有些凉,风吹得人想小憩片刻。
她知道辰启活下来了。
但是,孟寒迟没看到。
云泠月晃晃悠悠走到一个小摊面前道:“来两坛贪泉。”
商贩从凳子上跳起来道:“姑娘这酒可不能同时卖两坛,喝多了出人命啊!”
她把手里金条一拍,“卖不卖?”
商贩顿时两眼放光:“卖卖卖!姑娘真是爽快人啊!”
他卖力地捧出两坛酒,连胡子都高兴得翘起。
云泠月刚想接过来,一把团扇隔开了她和酒。
“阿月,”棠齐青小声道:“你是仙,不能这么喝人间的酒。”
云泠月把团扇打开,一手拎过酒道:“你是凭什么身份来管我?”
“我……”棠齐青一时语塞。
寻梅令完成了,她不再受他管束,他现在过来有什么理由呢?
云泠月熟练地打开一坛酒,咕咚咕咚就开始往嘴里灌。
棠齐青急忙跟上,一边想着说辞,一边攥紧了袖子。这么不要命地喝酒,他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她要把吃的那些东西都吐出来!
他挡在云泠月前面,一把压住酒坛道:“阿月,你不能折磨自己,你……”
云泠月身上血气酒气混合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无力辩解,只是轻轻吐出一句:“玉不琢,不成器。”
棠齐青呼吸急促,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从袖里拿出一支笔道:“这是他留给你的。”
见云泠月眼神亮起一簇光,他继续道:“落魄的时候身不由己,深谢你助他逃过一劫。”
“如今恩仇皆报,他要了却最后一个心愿是吗?”
云泠月接过霁夜浮晴笔自嘲地问道:“殿下,从梦里轻易走出来的梅花都没有魂对吧?”
“说的好听点叫唯有清明者化魂,方能补地承缺失。”
“不好听的就是,水深火热之时,众生皆退而求其次,清明者则理应上前为辰启续命而死。”
第一坛酒已经空了,云泠月猛地把它砸在地上,看它如何四分五裂。
“凭什么。”云泠月双眼通红,但没有一滴泪流下,“让辰启活下难道不是所有辰启生灵之责吗!”
清明者献祭以平天怒人怨,必能换取海晏河清。这似乎是哪位圣贤铭刻的箴言,又或是默许的规矩。
千古所记白纸黑字便能轻易拿捏住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往前往后都是方寸,这就是清明者自毁的伏笔。
而在纸上执笔之人往往是潦草间杀人于无形,功过不沾身,如鱼在水。
时若狂澜,顺者昌,逆者亡。万岁千秋世人对清明者歌之颂之,却少有人愿醒而奋起,只因身在梦中不愿知梦。
所幸千古所传之法未必永成定局,正如百花杀留下了云泠月这只被忘记的漏网之鱼。
这一回,不把黑白颠倒,她势不罢休。
眼看云泠月还要再打开第二坛,棠齐青用近乎祈求的语气道:“烈酒伤身,停手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在酒坛上,像是岌岌可危的封布,他又一次唤道:“阿月。”
云泠月根本不为所动,她呆滞喃喃道:“为什么是他?”
棠齐青道:“霁夜浮晴坏秩序,扰神灵。”
云泠月瞬间就懂了,蜈蚣惧鸡鸣。
右手腕处那把袖刀露出尖角,滴滴答答淌着血,一如当年血月。
“阿月。”棠齐青的眼里尽是担忧,碎成星子洒在眼底,可云泠月头都没有抬。
她的眼睛完全暗下去。
此时神灵的怜悯于她而言更像是提醒,提醒她的无能。
“殿下,”云泠月撇开他的手径直向前走去,手中剑光寒,寒不及清眸展,“别往前。”
她向冯时凝望过的小巷走去,摔碎了第二坛酒。
棠齐青的身边是热闹的叫卖,烟火糅杂。
一个再次赴往人间,另一个一直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