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张君勇敢,朱虞杀人(2 / 2)
这堂上阴湿的梁柱间早已爬满青苔,唯有那些从屋檐缝隙中强行漫入的阳光,所到之处,只有光影斑驳。李启站于此间,一身白衣,如同蒙上了诡异的光影般。林岁岁不自觉紧张起来,毕竟,这里相见,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启见林岁岁一副警戒的样子,不自觉笑了笑说道:“其实,林姑娘对李启的家事感兴趣的话,完全可以直接问我,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劳心劳力的。”
林岁岁皱眉望着他,不语。
李启接着道:“既然都来了,林姑娘何必站在门外不进来说话呢?你进来,我来告诉你。”
林岁岁听此,虽然半信半疑,但总算硬着头皮进来了。
李启倒是不糊弄她,开门见山,悠悠说道:“我和我妹妹确实是李夫人从孤儿庙带回来的孩子,并非他二人亲生。不过呢,倒并非是李夫人不能生育,反倒是李崇那老头自己生不了。”
见林岁岁略微诧异的表情,李启倒是很满意,接着道:“李崇自己心里明白,先是娶了那李夫人攀附关系,之后又将不能生育之名挂在李夫人头上,这一来他不但发迹了,反而免被耻笑。那时,人人都会说,是夫人无用,谁会说他呢。”
林岁岁见李启笑得晦明不清的,不禁眉头蹙得更深起来。
他又接道:“那李夫人心地倒很是善良,只是实在软弱无能,只会一味地依附李崇。她来孤儿庙那日,见我和我妹妹一整个冬日都是衣不遮体,便泣不成声,执意要带回我们,后来果然被李崇毒打了一顿。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我和我妹妹还只是两个孩子。”
林岁岁说道:“所以你恨李崇?”
李启沉了沉脸色,平静地说道:“我不仅恨那老头,我也痛恨那李夫人。”
他凑近了些林岁岁,小声认真道:“她就是我药死的。”
林岁岁眼睛骤然紧盯着他。
李启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怎么会不痛恨呢?因着她,我和我妹妹这一生都没办法摆脱李崇这个噩梦。她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却妄图去做所谓救助两个孩童的事情!真是可笑。”
“李崇原本就是极其不待见我们的,辱骂毒打早已是常态。后来,他大概又想明白了,不过是随手如同圈养犬畜般养大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他就能得到很大的回报,何乐不为?我妹妹是他的政治筹码,为了攀爬官位,随手就给了一个半截入了土的老头作妾,现今都不知道是生是死。至于我,我在一日,他李崇就不会被嘲笑无子一日,再说,毕竟养了这样久,万一哪天用上了,岂不顺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岁岁一眼,笑了笑补充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吃喝嫖赌都沾,因为李崇希望看到这样的我,他不断想掌锢我,养废我,无非就是怕哪天死于我手罢了。”
林岁岁看着面前这个人早已是五颜六色的样子了,可她骤然反应过来:“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怕我拿你的短了是么?你药死李夫人这件事早就不怕通天了是么?”
他笑得更深入眼底,说道:“还是怕的,毕竟我如今也需要顺着李崇的意思才能活下去,他要是知道他夫人就是我药死的,他还不得不惜一切代价先把我这个祸患解决了?”
他顿了顿,说道:“只是呢,你不会说出去的,不仅如此,你还要嫁给我。”
林岁岁如同雷声乍响,骤然失色,说道:“你在说什么?!”
李启耐心地说道:“聪明如林姑娘,怎么会不懂我在说什么。娶了你,我就彻底有了和李崇对立的资本,他还可能傻到以为我替他拿下了整个士族的支持,因此而对我彻底没有防备,我想做什么还不都是轻而易举。至于你,你也算对我有恩,我总该不会像李崇对他夫人那样对你的。”
林岁岁冷然道:“你就这样笃定能吃定我?”
李启回答道:“和林姑娘有所接触后,我本也不是那么笃定的,但是,林姑娘对朱虞世子的情深,倒是让我看到了结果。”
林岁岁只感觉自己有些崩溃,李启的算盘原来打在自己和士族身上!他原来不断试探自己,就是要料准今日之局!他早已是吃定她断然不会不顾朱虞而打翻这场被迫低头的最终局面。可是可是,她甚至与朱虞连所谓的私情都没有!她的灾难竟然是因为对朱虞情深至此,原来喜欢一个人,都可以把自己葬送了的。
半晌,她有些绝望地开口,无力说道:“这是你们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拉上我呢?再怎样,我并未伤害过你们任何一个。”
李启听此,倒是把脸别开了,背对着她,看着那些光影,轻轻地说道:“大概是因为,你是士族之女,却爱上一个不该动情的人吧。既然享受了这个身份带来的殊荣,林姑娘自然也该承受它带来的不便,就好比越郡王那样的人都为着姑娘驱驰,但谁又知道是不是身份所带来的,姑娘且说何日与我成亲吧。”
林岁岁感觉连一句话说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能弃了朱虞么?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吧?可以了吧?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一开口却是,郑重地说道:“定在”
还没说完,李启陡然被一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李启虽然挣扎不已,但那人力气极大,硬是稳站勒着李启使劲。
林岁岁看清是朱虞后,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起来,她甚至想过去帮忙,却被朱虞叫住。
“你别动,你就站在那!”朱虞手上还在使劲。不一会,李启便没有声气了。
“朱虞杀了李启!”林岁岁满脑子都只剩这个。
朱虞倒是镇定不惊的样子去探那李启的鼻息,确认过后才往林岁岁这边来。
此时的林岁岁只是死死盯着李启的尸身,有些慌乱地颤抖着。
当朱虞的手抚上她脸仿佛擦拭那些不存在的泪痕时,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对上朱虞那双略显疲态的眼睛。
“我吓到你了么?”朱虞哑声问道。
林岁岁虽然摇着头,但还是不禁看向他的手,此刻对她极其温柔的手就在上一刻毫不留情地了结一条性命。
“你记得,李启是我一个人杀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朱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虽然极淡却颇有不容反驳之意。
林岁岁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说道:“你在说什么啊?这人就是我们一起杀的啊!”说完便使劲挣脱朱虞要去处理李启的尸首。
还没触碰到又被朱虞阻拦住,她根本不管不顾,一顿胡乱的挣扎要挣脱朱虞,眼睛就死死盯着那李启的尸首,像失神一样的发疯。
朱虞也不管她,只是强硬地捏着她的肩,迫使她看着自己,郑重又大声地说道:“你清醒点!你知不知道,我来时就被人看见了,这件事迟早会到我头上,不管你参与了还是没参与,我都绝不可能幸免!”
林岁岁的肩被他捏得生疼,又被他这么一吼,倒是不再挣扎反而委屈着脸,一副要哭的样子。
朱虞一改往日的样子,也不管她委不委屈,哭不哭的,径直说道:“若你在此出事,先不说你父亲能不能保下你,你父亲和林氏必然受到殃及。若你父亲执意保你,怕是免不得被逐出士族,这罪人之名,你担不起便会自戕。若你父亲不保你,你的下场必然还不如自戕。两个人是罚,一个人也是罚,况且,这人就是我杀的,和你有什么干系?”
林岁岁听此已经再也控制不住地哭起来,说道:“那你怎么办?”
朱虞见此,放开了对她的禁锢,毫无情绪般说道:“北齐的质子也不过就是北齐的废子,我从来到这里的一刻起,北齐就已经做好放弃我的准备。至于南梁,从来也没有过我的容身之处。我活着便是句句难言,步步难移,事事难为,此身何惜?”
朱虞说完便轻轻地替林岁岁擦去那些泪痕。
林岁岁直直望着他道:“此身何惜?那你这些年的如履薄冰是为的什么?那你一次又一次拒我于外又为得什么?原你在刀上行走这么久只为一句此身何惜?”
朱虞被她说得无言,神色更加暗淡起来。
林岁岁见此又不禁流泪道:“你原就是个很惜命的人啊,爱惜到什么都舍弃,活得这样辛苦却亡于此事,为什么这次这么蠢?”
“此时杀他很蠢么?难道我应该等到你同他大婚那日么?还是说原就不该杀他,要安心地祝你们百年好合么?”
此时林岁岁对上朱虞的那双眼睛时,发现那双本是一直沉寂的双眼竟然不再似从前那样迷雾万里,反倒是清楚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朱虞淡淡地说道:“原我以为我现在才杀他是真的蠢,如今看来你吃他的苦头,吃的倒也不多。”
林岁岁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又听得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那日说怯弱的张文渊当众诉说对你的喜欢很是让你怀疑什么才是真的怯弱。可我如今清楚地告诉你,若我他日亡于此事,我断然没有千字的碑铭诉说什么,可我有三个字,虽世人都不见闻,但唯有你,会最清楚。”
听完,林岁岁就被朱虞打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