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知遇之恩(1 / 2)
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在偶有石子的青石板路上微微颠簸。车前面是六匹毛色雪白,整齐划一的月牙马,身姿如月,轻蹄踏雪。清卿认得这六匹中的四匹曾经是沈将军出门时威风凛凛的坐骑,如今将军府一朝倒下,这等难得的月牙马自然被掌门收在自己手中。
清卿还记得行刑那天清晨,一众将军们大绑,按成一排跪在断头台边。大多数皆是妻儿在旁,甚至还有那六七岁不知事故的顽童,抬起头,嘻嘻哈哈地和刽子手笑个不停。
刽子手一言不发,尽皆默契地转过了头。
唯独那火爆脾气的宁英丞不愿服气,一路走过,沿街大骂不停:“我等一辈子跟在掌门身边,别无二心!皇天后土,实可共鉴!那姓箬的才是为祸西湖,害得掌门听信谗言……”后半句话没来得及骂完,就被一众黑袍弟子按翻在地上,口中塞满了碎石子和破布条。英丞口不能言,却依旧咿咿呀呀地叫着,怒发竖起,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血管丝丝突起,简直快要爆裂开来。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玄茗孤单一人,妻子秋儿已然不在身旁。
箬先生立在远处的高台之上,而清卿自己只能从先生身后,露出半个人影来。即便如此,玄茗仍是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自己,用力立起身子眯着眼睛,朝着箬先生的方向望个不停。
清卿并不说话,只是双臂合拢在胸前,作了个怀抱婴儿,哄唱入睡的模样。
玄茗立刻心领神会,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有一瞬间,清卿甚至想,玄茗能与秋儿团聚,反倒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三四年来,立榕山的下落音信全无。一想到自己和师父或许天各一方,或是已经阴阳两隔,清卿都觉得度日如年,时时止不住地煎熬。
而自己那双眼,早就哭干了泪珠子,生生哭成了一双泪眼。有时流泪过度,清卿都会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楚。
令箬冬有些惊讶的是,还没等到行刑的最后一刻,清卿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身旁有弟子想拦,却被箬冬打了个手势制止住。
清卿害怕自己当真看到最后一幕,就会失去忍辱负重的勇气。
在那之后,清卿在瑶光殿之外跪了好久,一直等到火辣辣的日头都藏在群山之后。清卿本以为自己会站起身,冲入殿中,像自己十六岁那年一样掀翻了这个殿落。但事实上,自己仿佛被日光晒得麻木,愣愣的一动不动,直到温黎从身后走来,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林姊姊。”
“与姊姊阔别多日,姊姊的确如箬先生所说,变化不少,令人刮目相看。记得姊姊当初冒冒失失便烧了先掌门的开阳殿,今日却懂得弃暗投明,归降顺服的道理,实属难得。”
“在下除了烧开阳殿,还沾着掌门两位亲人的血。”
“姊姊想说什么?”出乎意料地,温黎挑起眉毛,意味深长地笑道,“古今君主,唯有任人唯贤四字最难得。如若先掌门知道姊姊诚心悔罪,为今后的宓羽西湖尽忠效力,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吧。”
听到此处,清卿心下不得不叹口气。论言不由衷,能屈能伸的本事,自己和温黎简直差了一万八千里。温黎看似没有那火烧开阳殿的胆量,但今日却端坐自己身前,看着一个令狐后人俯首请罪。
难怪他小小年纪,便在西湖掌门的位置上坐得稳稳当当。还一口气收服八音四器,江湖上下心悦诚服。
“姊姊要知道,如今江湖上下看似民心一统,实则蠢蠢欲动,想要以卵击石者多矣。反抗逆势之声,属北漠最为浩大。用不了几日,黎便会与箬先生一同出行,为的就是降服北漠旧臣,彻彻底底一统八音,重振温康皇帝的盛世气象,为江湖上下用绝后患。”
清卿静静听着,默默垂着眼,一句阿谀奉承的话也说不出口。
“这次出行,黎定要带着林姊姊
相随左右,这也是箬先生亲口准许。这当然要让北漠那些顽固守旧,不知好歹的人看看清楚,唯有像姊姊这样认清大势所趋,方为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正道。”
大势所趋?清卿忍不住笑了。想当初,认为自己掌握了大势所趋之人多矣。如今只怕黄泉者多,人世者少。
而温黎之所以出行带着自己,用意已经表露得明明白白——纵然市井街巷的百姓认不得自己,难道逸鸦漠的掌门和旧臣,会不认识这个炸飞百音琴的令狐子弟?难道当初与东山交好,正在暗处严阵以待的立榕故人,会看不见一个令狐后人,紧跟在西湖掌门身后?
这一步,不动兵卒而诛心。温黎知道面前俯首帖耳的东山罪人,绝不会诚心改投门派。而这一亮相,无非是要切断清卿的后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