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泰拉(八)(1 / 2)
“她当然没有说谎。”
“她也用不着说谎。”
“……”
“或者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是不屑于说谎的:她更喜欢玩弄真相与残缺的序列,那是一种更为高明也更为卑劣的语言艺术,她将这种负面的艺术,视之为自己平日里的常规行动哲学。”
“她会像遵守规则一样遵守这种哲学,用高明的话语来为自己谋求物质上的利益,或者仅仅是心理上的愉悦:我们也可以说,遵守规则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摩根用来娱乐自己的一种方式。”
“她是一个娱乐至死的人:自从她的危机感伴随着回归帝国与军团而逐渐消失后,她就变成了一个会主动寻找乐子的人物,一个喜欢绊倒他人并以此为乐的混蛋。”
“只有在话语行不通的时候,又或者是她的利益与心情遭受了突兀的损失,导致那本能随之伪装瓦解的时候,我的这位血亲才会处于愤怒,使用她的暴力手段:而即使是在我见过的所有原体之中,摩根的暴力也是最可怕的那一批。”
“她比其他的原体更强大,却又比马格努斯更残忍,我的那些嗜血的兄弟哪怕倾尽全力,也不过只能在一个世界上造成毁灭的浪潮,而摩根只需要在一瞬间,就可以造成比他们更可怕的浩劫。”
“她可以造成原体之中最可怕的堕落行为,只是她灵魂深处的贪婪让他并不把破坏看作是一种至高的享受:不得不说,父亲,您的确打造了一个非常精彩的作品。”
“您将这狂暴的力量精巧地塞入了银白色的牢笼之中,让其自己来限制自己,这样既可以遏制那本应失控的庞大力量,又可以不过多地花费您自己的宝贵精力。”
“既要又要,真是一种帝皇式的奇迹呢。”
康拉德真心实意地感慨着,就像信徒歌颂神明的伟业,但是他的真诚却是无人回应的:在这个高海拔的房间之中,只有比空气更加寒冷逼人的沉默。
“即使我一直都待在我的血亲的身边,并且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学习与模仿她,但我依旧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看透了您在摩根这个问题之中的奥妙:这种奥妙令我受益匪浅,父亲。”
“但同时,它也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午夜幽魂咧起了一个微笑,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同样尖锐的牙齿,然后胳臂落下,插起了一颗滚落到他脚旁的葡萄,塞进了嘴中,直到最后一滴汁液都被他吞咽下去的时候,那有些模糊不清的诺斯特拉莫口音,才吐出了自己的疑问。
“能回答我一下吗,父亲?”
“在帝国之中,总是有人说,每个原体和他们的阿斯塔特军团,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是彼此的投影:一个军团是什么样子的,那他们的原体往往就是什么样子的,反之亦然。”
“而我想,对于这个理论最好的反驳依据,就是我那个野心勃勃的奥特拉玛兄弟了:毕竟,任谁都知道,第十三军团在基利曼还没有回归的时候,可是号称战争之子的武夫集会,但是我的兄弟基利曼在与我相处的过程中,也的确表现得不够……沉稳。”
“我只是要拜访一下他的母亲而已,他居然就心急了:如果有哪天我真的能见到尤顿女士的话,我一定要当着基利曼的面,跟那位老人家好好唠唠这件事情,告诉她她的儿子在外面欺负自己的兄弟。”
“咳,说远了。”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基利曼现在的精明能干与文官气度,其实是他后天教育的结果,他在本性上不是一个适合处理文件的人,也许你的确打算将他塑造成一个拥有强大计算力的人,但你对他的初期构想,绝对不会是这种万国之主。”
“但在另一方面,我也不得不承认,像基里曼和极限战士这样的角色定位,在大远征以及日后的漫长岁月里,总是必不可少的存在,也就是说,您在当初塑造我们兄弟的时候,一定是专门打造过类似的角色的,而且数量可能不止一个。”
“所以……”
“……”
“那个人其实是摩根,对吗?”
“在您原本的计划里,摩根,才会是您的基利曼?”
“……”
“不回答我一下吗,父亲?我想这并不是什么严肃的问题吧?”
+……+
+我当然可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康拉德。+
+但首先……+
+……+
+从我的桌子上下来!+
“……”
“才不要~”
午夜幽魂咧开了嘴,肆无忌惮的嘲笑着,那尖锐的指甲也随之勾住了桌上果盘的边缘下沿,向上稍稍一用力,便将整个果盘扔到了自己的另一只手上,顺便还将那些新鲜的露珠抛洒在了人类之主那件名贵的纱白色长袍上。
+……+
帝皇无声的看着这一切,他并没有愤怒,只是让几丝无奈出现在他的目光之中,这位银河的征服者此时并没有穿戴他的盔甲,而是选择了一身常服地坐在石椅上,一只手拄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拿着一张崭新的照片。
也许是衣服的原因,他的皮肤看起来比平时要苍白一点。
康拉德喜欢这种苍白,他也喜欢帝皇如今话语中的那些无奈。
+我给伱准备了位置,我的儿子康拉德,就在我的对面,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就能看见它:只有当你坐上去的时候,我想我们两个之间才能进行一场合适的会谈。+
“可我并不想和你进行一场所谓的会谈,父亲,你又能告诉我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呢?我只不过是来找你询问几个问题的,嗯,顺便来你这点这里蹭点儿吃的。”
“你这里的水果味道不错,可惜没有点面包给我佐餐。”
说着,康拉德就将那些各色的榛果塞进了自己嘴里,他原本干瘪的两侧面颊在一瞬间就变得鼓鼓囊囊的,宛如一只面目可憎的,贪婪无度的仓鼠。
+……+
而人类之主只是保持着可悲的沉默,他出乎意料的没有继续申辩或者争论什么,只是有些疲惫的倚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看了看那个蹲在自己桌子上,大摇大摆地吃东西的午夜幽魂,又对比了一下自己手中那张照片,无声的感慨消散在了轻声的叹息之中。
而那张照片,正巧记录着发生在泰拉皇宫门前的一切:照片中的康拉德看起来更为瘦削,他在照片中间靠右一点的位置,被身旁的黎曼鲁斯强行搂住,而那种苍白的脸上则是勉强挤出一点不情不愿的笑容,虽然显得他那张狭长的面孔有些扭曲,却比此刻帝皇旁边这个笑的欢快的午夜幽魂,更让人安心。
明明不是一个诺斯特拉莫式的孩子了,可怎么在他的面前,就是这副模样呢?
在这一瞬间,人类之主感到了困惑,但这困惑无伤大雅:再怎么说,当这张照片被一名禁军小心翼翼的提交到了帝皇手里的时候,这位帝国的统治者,原体们的基因之父,心情就注定不会太糟糕。
在康拉德抵达之前,他已经沉默的注视着这张照片,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了:帝皇很久都没有注视任何东西这么长的时间,毕竟在这张简单的照片之中,似乎寄托着某种永远不会达成的,帝皇在塑造基因原体时的一部分初心。
在大远征开始那一刻,这一部分初心是他最早丢掉的东西也是最让他感到心痛与怀念的东西,但人类之主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拥有这些了,就像照片里的这一幕永远不会真切的发现在他的眼前一样。
帝皇的心中理所当然的划过这样的思想,这让他抚摸这张照片的手速都变得有些迟滞了:康拉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身上那些反叛的气息都随着收敛了不少。
“说实在的,父亲。”
午夜幽魂咀嚼着卡在他嘴里的一只梨,并把种子吐在了距离帝皇最近的圆桌边缘,围成了一座棕黑色的小山。
“我想过您会补偿给庄森和暗黑天使一个荣誉,毕竟摩根的提议是合情合理的,但恐怕连摩根自己都不会想到,您居然给了暗黑天使军团如此明显的荣誉,而且还允许他们留下了这种证据。”
“我是说:如果某些人一不小心泄露了这张照片的话,您就不会担心你的另一些儿子,会因为照片中的内容而感到嫉妒吗?比如说某位风头正盛的牧狼神?”
来自于午夜幽魂的问讯终于让人类之主的目光勉强从那张照片上移开了,他看向了康拉德,瞳孔之中依旧是那种理所应当的,让人憎恨的绝对自信与自傲。
+你不应该怀疑你兄弟的保密水平,也不应当怀疑你兄弟荷鲁斯的心胸,康拉德:荷鲁斯知道,他拥有更好的。+
“更好的?”
康拉德揪出了嘴里的梨把。
“你也和他拍过照吗?就在泰拉皇宫的门口?”
+……+
“您看,没有,那你又凭什么相信他拥有更好的?”
“或者说,你又如何能确信,在我们心中,究竟什么东西才是更好的那一个,有什么东西才是我们所需要的,而又有什么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是无伤大雅的:你是无法界定我们心中所想的事情,你又不会读心,也不像我和圣吉列斯一样,懂得预见到未来的艺术。”
+但我是你们的缔造者。+
人类之主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手中那张照片,他将它放在了长袍里面,贴近心房的位置:这个动作被午夜幽魂看在了眼里,于是,康拉德也随之下意识的放缓了自己的节奏,他甚至连咀嚼水果的动作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你们是我的造物,我自然知道你们需要什么:因为你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和对于自我责任的确定,就是来源于你们心中的渴望,而是我将你们的渴望放在了你们的灵魂之中,所以,我知晓你们到底需要什么东西。+
“哦,绝望的发言。”
康拉德毫无波动的感慨着。
“但是,其实你不知道。”
午夜幽魂撇了撇嘴,他泄愤的将手中啃了一半的一颗水果砸向了墙上,随后弹开,又精准的掉入了角落之中的垃圾桶里。
“如果你真的知道了,那你又为什么,要将在阴影中完全隐藏起来的力量,交给了十九号,而不是交给我?”
“你完全可以给予我们两个人相同的力量,公平的给予,甚至即使你给予我的力量是有代价的,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反驳你说出的这句错误的话。”
康拉德的怒火升腾着,他的眉头皱起,嘴角裂开,露出锋利的牙齿,苍白褶皱的皮肤上泛起了丑陋的波纹,这让他那瞪大的眼球显得格外硕大,他就像是一头疯狂的野兽一般,朝着人类之主彰显着自己的愤怒与疑惑。
但这完全没有影响到帝皇话语的斩钉截铁。
+因为你不需要它。+
+没有任何一个法官是需要依靠能够隐藏在阴影中,来受到人们的尊敬,来制定规则与法则的:因为躲藏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逃避,意味着不敢直面自己亲手所缔造的东西,以及它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如果审判者自己都不敢迎接审判所带来的一切的话,那么他的审判将注定只会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空谈。
“……”
“我说不过您,父亲,我也懒得跟您说更多。”
只是在一瞬间。午夜幽魂脸上那极致的疯狂便收敛了起来,就仿佛它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他有些厌厌的收回了自己的利爪,双腿交叉着,坐在了帝皇旁边的桌子上,又用手指勾住了脚踝,头颅向后仰,有规则的晃动着,宛如一颗没有重心的不倒翁。
他沉默了很久,但似乎依旧是有点不甘心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将那个能力给予十九号呢?基于那个与我如此相似的兄弟?”
+因为十九号……+
“克拉克斯,父亲。”
康拉德看向了天花板,而不是看向了帝皇。
“他叫克拉克斯。”
+他叫什么并不重要,我的儿子康拉德,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真正重要的是自我认知,以及在这个世界之中为自己所选择的位置。+
+就像完全隐藏于阴影之中这种能力,从来就不是用来教给你们用来逃避或者隐藏着,而是主动的出击:它的本意是将你们更好的隔离在事情之外,让你们能够以更客观、更无情的角度去观察发生在你们眼前的事情,从而去做出自己的判断。+
+这才是隐藏于阴影之中,真正的用法。+
“那我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是审判者,而你的兄弟则是暗影:暗影只是由光而产生的影子,他的任务就是忠诚的模仿与记录下光的样子,所以他不需要更多的共情与出场机会。+
+但你则是不同的,我的儿子康拉德:你是审判者,审判者不能隐藏在阴影之中,审判者必须站立在那些被审判者们之中,必须能够感受到他们内心中的想法,必须能够明白,是什么让他们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你可以不接受他们各自的理念,你也可以不认可他们最终的行为,但你必须知晓,但你必须感同身受,否则,你是绝对无法做出任何公正的审判。+
“……”
“那也许我不想呢,也许我就不想做一个审判者呢。”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成为审判者,父亲:就像基利曼从战争之子变成了马库拉格的执政官,就像黎曼鲁斯从泰拉的将军变成了芬里斯的野蛮之王一样,当你在缔造我们的时候,你又有何信心,能够完全掌握我们的未来?”
+我的确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