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父与女与恐惧(1 / 2)
直到他们的对话持续到了某一刻为止,人类之主才真正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摩根,他的女儿,他的第二号造物,也许比她的所有血亲,都要更为棘手一点。
她也许并不是一个,靠单一手段就能讨好与安抚的人物。
想要敲开她内心中那遍布着谨慎与敌意的厚重外壳,似乎会是一项非常困难的任务:困难到超出了人类之主在此之前的所有想象、规划和预期。
而当人类之主想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的时候,他就会在几乎同时发现另一个现实:
他想明白的,实在是太晚了。
他已经伫立在了他唯一的基因之女的面前,在黑暗与更冰冷的光芒之中,俯视着孤独的原体,就像是无悲无喜的神像,将来自冬日的刺眼光芒,毫无感情地折射到悲怆的信徒的脸上一般。
他已经在那张美丽且苍白的面容上,看到了戒备与恐惧:那不是人类的情感,而是一种森林中的小型食肉者,面对更可怕、更强大的猛兽的时候,才会露出的最本能的退缩之意。
那不是用一两句言语就能化解的存在:显然,在他的帝国找到她之前,他的女儿就已经看到了几缕真相,并因此而饱受折磨。
折磨产生了无力,无力催促着痛苦,而痛苦则伴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在她的心中结出了一颗恶毒的果实,让她变得冷漠与自私,让她能够以野兽的心境,去看待文明的牢笼。
情感曾是她身上的连枷,但现在,她把一部分原本束缚自己的连枷握在了手中,忍受着那粗糙的钢铁磨碎皮肉的痛苦,让自己拥有了在至暗的虚空中自保的能力。
情感曾是她的天赋。
却成了她的束缚。
而现在,情感则是她最为信赖与倚重的武器,她在内心中死死的握住这为数不多的安全感,远远地观望着沉默的人类之主。
帝皇没有立刻地行动,他只是看着摩根,看着她那双隐蔽在银色发丝之下,充斥着不安的眼睛。
他也许能够抹去这些错误的情感,让他的光芒与热量,将那象征着戒备、恐惧与不信任的坚冰慢慢融化:这并不困难。
但这需要时间。
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
去陪伴、去付出、去用无数的实际行动证明他的真挚、诚信与初心,去用比鲜血与钢铁更为深刻的举措,将恶毒的果实击落。
对于帝皇来说。
这其实并不困难。
……
但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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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从来都没有时间。
东拼西凑的霸业、缝缝补补的规划和矛盾丛生的帝国,已经是他在这区区百年的须臾之中所能做到的最佳答案了,他没有那个时间去陪伴他的每一个子嗣,去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只有寥寥几人能够等到他的慈爱与时间:荷鲁斯是最幸运的那一个,伏尔甘则因为他的特殊性而得到了另一个优待,至于剩下的那些原体,他们所能得到的,也只会是一夜的长谈,一箱的礼物,或者一个月的容忍。
而对于摩根来说,而对于在人类之主心中,他的唯一的女儿的重要性来说,哪怕是一个晚上的时间都是堪称荒谬的浪费,他注定不可能在摩根的身边停留太久,他也并不是那么需要一位对他感恩戴德的第二军团之主。
哪怕功利一点的来说:就算让摩根怨恨他,又能怎样呢?
他的女儿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知道他们之间那不可跨越的实力鸿沟:只要这条象征着力量的沟壑依旧存在,摩根就不会有挑战他的心思与勇气。
怨恨固然可怕,但是没有力量的怨恨,也不过如此。
只要他的力量依旧足以让摩根感受到寂灭的可怖,那第二军团之主就会是一个让他省心的聪明人。
这样……似乎也不错?
如此冰冷与无情的想法,在人类之主的心中划过了一道黑色的轨迹,便被压制到了最底层,当帝皇看向女儿的那头银发的时候,他只是轻轻的叹息。
如果他能够早一些发现摩根的话,又或者,他能够早一些地预知到这一切,那么一切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现实没有如果,真正的事实就是,他发现的太晚了。
这并不是因为人类之主的思维有多么的迟钝与缓慢:他当然不是这样的愚者。
这只是单纯地因为:人类之主陷入了某种陷阱,某种名为经验主义的绝妙牢笼,古往今来,无数伟大的奇迹缔造者都曾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沟壑中折戟,其中甚至包括着帝皇昔日的身份与面容。
在迎回原体这件事情上,人类之主也是有着经验的:明面上,他已经找回了十五名子嗣,除了那些比较特殊的以外,他与绝大多数子嗣的相遇过程,都是相似的。
也许会是一场来自于陌生人的挑战,也许会是一次从天而降的拯救,而在更多的时候,他的子嗣会感受到他的到来,他们会对这场相遇心知肚明:在干燥的荒漠,在喧闹的王庭,在陡峭的山崖,他会降临到他们的面前,会在金光中显露真身,然后介绍自己。
在他介绍自己之后,甚至是在此之前,他的孩子们就会深深地弯下腰,甚至跪在地上,放下一直以来的骄傲,称呼他为。
然后,他们之间会有一场轻快的谈话: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谈话的第一个内容会是原体的母星,他会赞叹自己的孩子所建立的,那可爱的小小事业,并理所应当地将话题延伸到另一个地方:那无穷无尽的星河,与他在星河中所缔造的真正的伟大事业。
当话题延伸到这里的时候,不久之后,人类帝国就会拥有一名新的原体,而帝皇也拥有了一名新的子嗣,又会有一个阿斯塔特军团被召集起来,与他们的基因之父完成感动人心,或者敢动人心的重逢。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甚至让帝皇产生了某种路径依赖。
直到他并没有听到那句令他理所当然的的时候,人类之主才真正的意识到了:
这一次,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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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摩根的瞳孔中闪烁着不明的色彩的时候,帝皇理所当然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在人类之主的感知中,哪怕是基因原体,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神态与心思,也是过于缓慢与明显的。
而帝皇的动作与言语也并没有因为这些抗拒的情绪而停下,他慢慢的收回了手,在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中,他的脑海中闪烁着无数的情绪与语气,用来酝酿他要说出的下一句话。
他后退着,近乎于缓慢地倒退了一步,让他与自己的女儿之间出现了,一个象征着安全的距离,他知道,这正是摩根现在所最需要的东西:安全感。
帝皇知道这一切,他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古老的知识。
人类之主的话语在父亲的温软与君主的强大间来回摇摆着,他颇为花费心思地把握着每句话所需要的态度,并最终停留在了一个让他感到满意的地步,他将这来之不易的话语当做诱饵,抛向了那隐藏在阴影中的女儿。
效果不错。
当她意识到,情况不可能一直如此僵持下去之后,摩根默默地吃下了帝皇的善意,在帝皇后退了一步之后,她前倾着身子,精细地算着脚步,让自己的身躯能够出现在人类之主的光芒之中。
她说。
这一句是如此的严肃,以至于可以看做是一次真正的服从。
摩根没有下跪,也没有过于夸张地弯腰,她行着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礼仪,任谁也无法挑出更多的问题,当她再次挺起腰板的时候,她的眼眉依旧是低垂的,没有昔日的冰冷与威严,只有一种象征着臣服与恭敬的视线,从青蓝色的瞳孔中散出,被帝皇所捕捉。
人类之主点了点头。
当他看到他的女儿因为这后退的妥协而露出安然的气息,让那头银色的发丝落在了耳后,将她完整的苍白面容显露在了人类之主的冰冷光芒之中时,他竟然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万年之前的事情,古老的碎片伴随着久违的记忆而重回他的脑海中,与眼前的昏暗和场景渐渐重合。
帝皇想起了:在最古老的史书也不会记载的年代,在他还是个粗鲁的凡人的年代,他在一个夜色之中穿过了一片密林,并在微弱的月光之下,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只大猫、一只猞猁、又或者是什么早已灭绝的猫科动物。
但那不重要:他在月光之下遇到了这只生物,它受了伤,对着他露出挑衅的嘶鸣,它隐藏在了一片阴影之中,只露出了那毛茸茸的面容,满是野兽的戒备与不安。
它越叫,它越狂躁,它就越不安,越没有进攻的勇气:只有安静的大猫,才是危险的大猫。
他驯服了它,又在一次不告而别后,失去了它,这其中具体的细节,人类之主早就不记得了,但他的确清晰地记得这件事情本身。
当这古老的记忆与阴影中的现实相结合的时候,人类之主只是露出了一抹轻快的笑意。
他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摩根终于站到了光芒之中,他思考着如何进行下一步:也许,他该表现得更温和一些?让这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继续下去。
这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人类之主如此想着:他也许永远无法让他的女儿成为像荷鲁斯那样的完美子嗣,但他可以让她发自内心地知晓,他和那些亚空间之中的神祇,是不同的。
他是可以被信任的:最起码可以被托付一部分的信任。
想到这里,帝皇笑了,他的笑容甚至让一旁的掌印者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人类之主也许已经找到了正确的办法,来进行这场谈话。
果不其然,当帝皇再一次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表明着一个友善的态度的时候,他适时地调整着自己身边的光芒,让那刺眼的金光黯淡下去,让他真正的形象出现在了摩根的面前。
他开口了。
他诉说着,言语中满是诚恳。
人类之主轻轻挥手,拂去了遮掩着自己的灵能光芒,让自己的形象清晰地出现在了摩根的眼中。
那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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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类之主的话语如同铿锵的坚铁一般,掷地有声的时候,它所留下的,就只有最安静的气息。
在这空前的,代表着胜利的安静之中,玛卡多放下了自己干枯的手掌:微笑,回到了他的脸上。
事实证明了,在很多时候,人类之主的确是值得信任与期待的。
最起码,此时此刻,玛卡多相信自己可以期待一下:当他抬起了头,看向摩根的时候,掌印者颇为满意地看到了,那拘谨的沉默被人类之主的话语所撬动,帝皇与基因原体间那不可撼动的血肉亲情让这简单的话语发挥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与奇迹。
帝皇的女儿依旧在怀疑,在顾虑,在困在痛苦与自私之中,但是在血肉亲情下,哪怕是最为冷漠的摩根,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试探性地伸出了信任的触须。
再怎么说,摩根也是一位基因原体:没有任何原体能够抗拒来自帝皇的诚恳之言,也许在日后,他们会恢复不屑一顾的态度,但是当他们面对这些话语的时候,他们就是帝皇的孩子。
受宠若惊的孩子。
玛卡多如此想着,然后,他继续观察着摩根的反应。
蜘蛛女皇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些从未有过的色彩:那是被极力压制的好奇,它督促着摩根鼓起所有的勇气,去真正的正视她那诚恳的基因之父,去迈出第一步。
她抬起头,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