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章 生如朝露(1 / 2)
不知为何,蝶舞前三节课一直愁眉不展,没有和释心说一句话。
释心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异态,但又不知如何询问。
第四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蝶舞道:“中午我看见你姐姐和一个日本男人走入了树林。”
蝶舞去城南的奶奶家吃饭。
走着走着红玫的车突然擦身而过。
蝶舞思忖道:“玫姐姐不是载着释心回家了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定睛看时,她才发现车上不是释心,而是个从没见过的男人。他们拐入了前边的岔路,停在了树林旁。
蝶舞看看雪后初晴的原野,前边的箭杆杨林,思忖道:“他们难道要……”
一念及此,蝶舞面颊红赤,就连那白如凝脂的脖颈都染上了粉红。
“早就听说玫姐姐和日本兵厮混。如果她今天带的是日本人,我岂非应该告诉释心?”
蝶舞害怕踏碎残叶,走得很轻很轻。
她到底是害怕踏碎残叶,还是害怕走进少女的梦境?
她听到男人操着口日本味的汉语和红玫谈钏路,阿寒温泉,雄阿寒岳。
红玫微笑着,依偎在男人怀里不住点头。
蝶舞咬牙道:“你和这个贱女人讲钏路还不如和母猪弹琵琶呢!母猪最起码会‘哼哼’,可她连‘哼哼’也不会。”
她错了。
大错特错。
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走。
释心大声道:“别胡说!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蝶舞看着释心眼里的泪,柔声道:“我没有骗你。你如果不信,我们明天中午去看。他们明天说不定也去那儿呢。”
“好”!释心断然道,“我姐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上午蝶舞一直责备自己。自己怎么能对释心透露红玫和日本兵厮混的事呢?
尤其是当她看到释心笃定的眼神时。
这当然不能怪她。
因这件事引起的红玫的死,释心的流亡,释心与爱梨结婚,释心杀妻杀子等等快乐悲惨的事当然也不能怪她。
看到释心和蝶舞牵手出来,红玫啐道:“你们两个小屁孩把手放开!”
释心红着脸放开了蝶舞的手:“姐姐,我不回去了。宋阿姨请我去她家吃饭。”
红玫生气道:“什么宋阿姨!你直接说蝶舞请你吃饭不就好了吗!”
释心垂下头,沉默不语。
红玫对蝶舞道:“释心不敢在别人家吃饭。你盯着他,让他多吃点儿。”
“嗯”。蝶舞不悦地应了一声。
蝶舞思忖:“你既然这么爱释心,为什么偏偏要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呢?”
释心和蝶舞走的是田野中的小路。小路与大路相距不远,可以将大路一览无余。
停雪以来没有人在小路走过。小路看上去就像一条发光的小溪。
“若站在天上,长江平原兴许就是一片汪洋大海。”
蝶舞道:“两年来红玫做了那么多让你伤心的事。每次你都哭得很厉害。她既然那么爱你为什么要做让你伤心的事呢?”
释心道:“她说她是人,不是哈巴狗,不需要向谁摇尾巴。”
蝶舞道:“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你是她最爱的人。她爱你比爱承文叔还深。为了你她难道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吗?”
释心不快道:“当然不愿意。认识这么久了,她一次也没有为我考虑过。
认识第一天我说我饿了,可她却不愿意让我先吃饭,甚至不愿意和我一块儿吃。”
“真是的!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他们正说着,一辆汽车疾驶而来,拐上了前边的岔路。
看到是红玫的车子,蝶舞心里‘咯噔’一下。她偷偷看了释心一眼,释心并不吃惊?
释心道:“她怎么带着男人上这里来了?”
蝶舞嘟囔道:“带着日本人不上这里上哪里?”
释心不高兴道:“你怎么知道她带的一定是日本人?”
蝶舞牵起释心的手,哭着说:“咱们回去吧?”
释心道:“不!咱们过去看清楚。不然的话你还会诬陷玫姐姐的。”
红玫生气道:“这小王八蛋,明明知道我会吃醋,还当我的面牵蝶舞的手。”
司机笑道:“你是他姐姐。他怎么能想到你会为他吃醋呢?”
红玫道:“这不很明显吗?我若不吃醋,怎么会让他放开蝶舞的手呢?”
司机道:“他兴许以为你让他放手是害怕他和蝶舞交往会影响学习。”
红玫道:“他才没你这么笨呢!连女人的心思也看不出。
女人的心思是最好猜的呀!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疼爱我们的男人。”
司机笑了。
活了四十年,他还没被人说过‘笨’。
车子停在了太白巷口。
红玫懒得走路,但巷子太窄,车子开不进去。她叹着气跳了下来。
红玫对司机道:“你回去吧。”
司机道:“您先去看他在不在。不在的话不还要我开车吗?”
“说的也是”。红玫娇笑道,“你长得不好看,心思倒挺细的。”
司机笑道:“长相和心思粗细又没有关系。若有关系的话孔雀岂非比一般女人更心细?”
红玫啐道:“多亏你没娶老婆,娶了的话你老婆迟早会被你气死。”
看到大门没关,她朝司机摆了摆手。司机下车回家了。
她推开大门高声喊道:“太田,走啦!”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穿着和服撞出了门,跑到红玫身旁道:“你不怕邻居知道你和我交往吗?”
“不怕。”
“你不怕他们给释心说吗?”
“不怕。他们既使说了释心也不会信的。你住在城南他当然也碰不到我们。”
太田牵起红玫的手道:“喝杯水再走。脱光衣服真冷!我给咱们准备了帐篷。”
红玫眨着眼道:“我怀里岂非就是最暖的帐篷?”
太田也眨着眼道:“只可惜你不是母猪。是的话我也不会拿帐篷。”
红玫娇嗔道:“真讨厌!我不进去了!”
太田道:“进去喝水。多喝水对身体好。”
“走啦!我下午还要做饭,接释心呢。”
“好美啊!”
红玫手捂口鼻,轻盈地转了一圈。
她穿着件白色长裙。长裙曳在地上,原野上的雪倒似她的裙摆。
太田道:“雪是冷的,无论再美又怎比得上你温暖的手。”
红玫扑到太田怀里,娇笑道:“也比不上你的怀抱。在你怀里我简直要融化了。”
红玫打开后备箱。太田把毯子拿出来,准备铺在昨天铺过的地方。
毯子自外滩买来。据说由因纽特人用北极熊的皮制作。太田抱着很吃力。
红玫道:“咱们抬过去吧?”
太田喘着气道:“就几步路,我一个人可以的。”
红玫抢上去,抬起毯子的一头道:“你抬那头。我买毯子时店主问我买来干什么。我说旅行时要用。店主问我几个人旅行?我说最多三个。店主让我买小的。我不听他的话,买了这块足够十几个人聚餐的大毯子。”
太田的脸在洁白的毯子上蹭了蹭:“要我也会买这块的。”
红玫眨着眼道:“为什么?难道你和我一样也是傻子?”
太田啐道:“是!咱俩都是傻子!”
毯子铺好,红玫脱了鞋睡了上去。
看着她窈窕的身姿和红扑扑的面颊,太田情不自禁地搂住她,亲她的脖颈。
蝶舞和释心躲在树后。
他俩听不见红玫和太田的对话,但能看清他们的举动。
看到男人亲玫姐姐,释心恨不得一口把他吞进肚里。
蝶舞道:“昨天和你姐姐一起的就是他。”
释心质问道:“离这么远,你怎么知道他是日本人?”
“昨天我离得近。过一会儿他们的声音说不定就大了。”
太田不耐烦道:“怎么了?”
红玫道:“你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吗?”
太田道:“你不是说你以前是妓女吗?”
“是呀!难得你还记得。不过我还会上台给客人唱歌跳舞。和客人在房子里时也唱呢!”
“为了应付客人,老板专门请人教我们歌舞。还教以前的舞和诗词呢!中国的诗词都可以配曲子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太田又去摸,红玫还是卡着。
“嘘。别说了,我们开始吧。”
“不”。红玫坐了起来,“我想唱歌。唱完你也给我唱一首。会唱这些歌我很自豪的,因为某些大学生都不会呢!”
太田从后边抱住红玫,无奈地说:“好,你唱吧!”
红玫清了清嗓子,唱道: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长相,身姿一样,妩媚撩人,让人无法抗拒。
她那根能够到鼻子的舌头灵巧地游动着。
说她的舌头灵巧一点儿也不过分。
一曲终了,红玫道:“我唱的怎么样?”
“好!”
男人用一个字回答你时往往是敷衍你。
红玫高兴地说:“那我再唱几首!”
太田简直要疯了。
他又看见了她的舌头。
“咱们开始吧!我实在等不及了!”
红玫撇嘴道:“猴急什么?我唱的高兴了岂非也能让你更愉快?”
她又开始唱了。
听到红玫的歌声,蝶舞身体都酥了,释心更不必说。
蝶舞啐道:“你姐姐可真媚呀!怪不得所有男人都想和她睡觉!”
“别说了”!释心道,“想想怎么办吧!”
蝶舞甩脱释心的手道:“咱们回去。我都要冷死了。”
释心道:“是你说玫姐姐和日本人睡觉的。”
“好啦”!蝶舞垂首道,“是我的错。”
露と落ち,露と消えに。
我身かな,難波の事も夢のまた夢。
太田唱的是丰臣秀吉的辞世诗。
他皮肤白皙,举止文雅,从小被当做女孩养。因此唱‘男人’的歌,来中国当战地记者,摒除身上的女人气。
释心火冒三丈,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蝶舞迟疑几秒,跑过去牵起释心的手,一起走了过去。
看到释心,红玫惊得挡在太田身前,吃吃道:“他不是日本人!”
蝶舞道:“他如果不是日本人怎么会唱日本歌?”
“我喜欢听他就学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