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绿豆汤（2 / 2）

不一会，碗筷已经在桌上摆好。母女俩静静坐在桌前看着电视，却没有动桌上的菜和绿豆汤，她们在等着。

这时，钥匙插入、转动，门突然打开了——是一张阴沉而沧桑的脸。

“可以开饭了。”母亲说。丈夫虽是回来了，但是脸色并不好看，这“开饭”比平时喊得畏缩许多。

正当女孩把筷子伸向菜的时候，父亲突然站起来把盛着绿豆汤的碗“砰”地摔碎在地上，绿色的汤汁溅得满地都是。女孩吓得缩回了手，母亲也惊愕地看着他。

“绿色，绿色，煮什么绿豆汤！”父亲怒吼，眼珠要把原本深深凹陷于脸骨的眼眶睁得裂开了，他双拳紧握，胸膛上下起伏着。屋里的空气凝滞了半晌，父亲突然双手扶面，瘫坐在沙发上。

“亏了，亏了……”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声音里没有了嗔怒，而是颤抖和哽咽。他垂下双手，眼睛湿润了，布满了血丝：“这个家，完蛋了……”

母亲突然张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说不出一句话，她一颗牙齿歪着，右眼珠下侧结了灰黄的眼翳。

女孩心里十分害怕，盯着绿豆汤看，这绿色，乌浓浓的，像隔壁光屁股小孩到处跑时鼻子下挂的绿涕，像父亲手上戴的劣质仿绿玛瑙串珠，像春天故乡深山里的死水潭，幽碧的水华是豆沙沉入潭底，化成女孩最初生命的底色。

这罪魁祸首是它吗？

母亲的手痉挛似地指向父亲，嘴唇颤颤巍巍的：“你这个死东西啊。”

她终于说出话了。

这个女孩就是你，这个家就是你小时候的家。

28年的记忆，除了北京奥运会天空中盛放的金黄色脚印，还有全球证券市场上拉得长长的绿色蜡烛图。由美国房地产泡沫破裂引发的次贷危机扩大成资本市场的金融危机，人们的恐慌在全球各地蔓延开来，金融世界大地震的余波不可避免的波及中国。信任没有了、希望破灭了，剩下的就是手中股票的疯狂抛售，上证指数和深证成指在28年一年，跌幅如跳楼，年底的收盘价在k线图沉到了如马里亚纳海沟般深的谷底，在所有人心里划下了最后致命的一刀。大批散户的家财一夜之间蒸发，所有关于抄底、追涨杀跌的幻梦都成了笑话。

你家所发生的就是这出波澜壮阔的股市悲剧中小小的一个音符，可对于本不富裕的他们来说，这十几万的损失，足以把父母从刚来汉平打拼到黑色8年的所有勤恳耕耘消耗殆尽。涨跌之间，原本还算温热的小家突然如冰窖一般寒冷，父亲的鬓角新添了扎眼的白发，整日瘫在沙发上看财经频道的股评，不洗澡，那布质沙发被沤出了味——他期盼有一丝转机——但其实根本不可能了，本金亏得几近于无，它再怎么涨，也无法咸鱼翻身了。母亲脸色煞白，已经开始在附近工业园里寻找可以上晚班的手工活了。

这一年，你十岁，从那以后，家里再也没有欢声笑语，父亲再也没有叫你“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