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举业-下（1 / 1）
却说李同考得了好文章，心中喜不自胜，一口气将卷子读了七八遍方才止住，又恐自己一时忘形失了水准，便强自静下心来，将手中的试卷以挑剔的眼光一字不落的读了一遍，随后将手中的笔一扔，实在找不出任何的漏洞，卷中不要说错字了，便是需避讳字的减缺笔画都写分毫不差，所用词句精炼而又老道，简明却不失精辟，就连每个语气词甚至是断句词都用的恰到好处，如不是自己身在考房内，李同考还以为是自己翰林院那些侵淫八股几十年的同僚所做呢！想了想，便将此券放在了荐卷的最上面。莫要小看这小小的举动，十八房的同考官，推荐的是一层一层摞起来的，越往上表示卷子的质量越好，阅卷时，主考或者副主考收到同考官推荐的卷子，一般是不会驳回的，尤其是靠上放置的卷子，基本都会取中，至于排名次的时候，主考或者副主考只会取推荐靠前的卷子，这也是考官录取的潜规则之一，放在荐卷的第一名，基本上录取的时候也会排进前二十名了，如果运气好一些，在转桌阅卷的时候，只要两位副主考加三位监考总共五人，三人认可，基本就锁定前十了，至于得榜首，当那乡试的解元，也只能是主考大人钦点才行。
后面阅卷进行的热火朝天，前面考试却进行的波澜不惊，毕竟是京师重地，弹压并维持考场秩序的都是驻京师的精锐，所以少有人干闹事，待到第三场考试一结束，一些考生便迫不及待的去章台楚馆放松去了，还有一些家远的考生早早的收拾了行囊，一出考场便往家里赶，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活的都不轻松，即便是有功名在身，也不见得比普通百姓舒服多少。苏贞百里便见到了因为太饿而昏倒在考场里的秀才，也只能摇摇头做个旁观者罢了。
出了考场，苏贞百里长舒一口气，整个过程还算可控，按照考试情况来看，至少中举是没有问题的，迈过这道坎，自己距离目标又进了一步，现在看来，自己需要准备来年的春闺了，自嘲的笑了笑，转身便上了侯府的马车。
阿克敦自那一天后，整个人便轻松了许多，以往经常板着脸的情况便少了许多，家里吃饭时候的气氛便轻松了许多，便是几个胆小的妹妹见了自己的阿玛，也不似以往那般拘束，偶尔还能开玩笑时的闹一下，所以整个侯府看起来也鲜亮了许多。苏贞百里到家的时候，正好遇到自家三妹妹要去西山妙香寺去上香，被缠不过，只能换了车子，让家丁牵了一匹黑马骑着，打算一同前去，正好去散散心心。内院的几个庶母听了，却是笑着派人去苏贞百里的院子取了新衣服，将考试穿的儒袍换了方才让出门。
本身考试结束便已近中午，又换了一回衣服，出了城门，日头已经有些偏西，好在路程不远，一路往西北走了两个时辰方才到了地方，妙香寺不是什么大寺，也不是古刹，乃是康熙三十二年西藏黄教的一位活佛进京时，新修建的驻跸之地，后来活佛在此开坛讲经，弘扬佛法十二年，便回了西藏，但是寺庙却被保存了下来，归着理藩院管，清时寺庙一般归礼部僧录司管辖，但涉及满，蒙，回，藏的寺庙却归理藩院管辖了。到了妙香寺，早有府里的下人过来打好前站，整个寺庙闲杂人等都被请了出去，又专门在各个门口守着，看着此种情形，苏贞百里略微皱眉，却也没有言语。下了马，带着自家妹子进了庙里，因是新修的，无论是佛堂还是释迦像俱都金光灿烂，看的苏贞百里有些无语，果然是：世间和尚都爱钱，天上菩萨只金身。自有人因着三妹妹去上香，苏贞百里却是在小沙弥带领下去了净室，却不想回廊中遇到一位身穿袈裟的小喇嘛。
那小喇嘛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头发还有些卷，显然不是中原之人，一双大眼睛却是盯着苏贞百里上下打量，一遍打量一遍还挠头，嘴里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自语道：“奇怪，奇怪，真是奇怪，世间怎会有如此之人？奇呀怪！”，苏贞百里听了却是笑笑，主动让道，却不想那小喇嘛走到自己身前，竟然停住了，郑重打了礼，苏贞百里却是认得，乃是黄教中的问礼，表示对方有问题想要问自己，未免唐突，先行一礼，请勿见怪的意思。苏贞百里双手合十，回了一礼，表示同意。小喇嘛看起来地位不低，但毕竟年纪小，有些羞赧的让身后的两个随侍的小沙弥离远一些，便问道：“施主莫怪，我只是好奇，若不方便也可不答！”，苏贞百里微微一下，心里却是有些根底了，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但是一些修为高深的人还是能看穿一二，想必是自己的面相中有些奇异，被小喇嘛看了，引起了他的好奇。“哦！小师傅请问？”，苏贞百里笑着说道。小喇嘛微一点头，问道：“施主面相虽死尤生，莫非也是转世的么？”，苏贞百里被他说的一愣，心中波澜骤起即停，笑着说道：“世间事，除却生死，都是闲事！”，小喇嘛听了也是一愣，旋即行礼道：“受教了！”，转身离去。
其余时间再无他事发生，上完香，礼完佛，一行人又匆匆离去，苏贞百里去不知此庙中还有一行女眷在暗中观察于他。待苏贞百里离去后不久，一群侍女与内监簇拥着一位三十五六岁模样的贵妇，面带笑容自庙中出来，随后坐上一辆精致的马车，自行离去。
紧赶慢赶，苏贞百里一行人总算在城门即将关闭时入了城，随后几日便在府中闭门不出。徐闻和安定远倒是来过两次，欲邀请他出门游玩，都被拒绝了，两人也不好强求，只得悻悻的去了。第三场次日便是中秋节，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了顿团圆饭，倒是大哥不在，嫂子又有了身孕，怕她心里难过，几位庶母得了阿克敦的嘱托，好生与嫂子聊天解闷了许久方才离去。苏贞百里见了如此安排，倒也放心不少。
不觉间已到了八月二十五，天不亮，侯府便派了四五个识字的小厮，去了贡院外等着看榜。虽说心中已有了计较，但只要还没公布出来，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焦虑，苏贞百里一早起来便坐到书房里看书，可是已过去半天了，却一页也没有翻动。摇头自嘲了一下，苏贞百里有些泄气地将书本轻轻合上，心道：到底是沉不住气啊！眼见太阳已近中午，跑去看榜的小厮一个也没回来，倒是徐府派了一名下人来报喜，说徐闻与安定远皆中了，徐闻中了直隶乡试四十名，安定远中了直隶乡试二十六名，倒是让苏贞百里惊讶了一下：安定远的名次竟比徐闻的高这么多。
苏贞百里索性出了书房，在院子里溜达，府里的下人也都知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说话走路都透着小心，唯恐发出声音而引起主人的不快。
贡院门口天不亮便有监兵把守住了张榜的照壁墙，随后由专门的礼赞官和张榜官依次从贡院中门而出，张贴中举的名单。名单的张贴秩序乃是由最后一名依次往前公布，先是副榜，再是正榜，最后是前十的亚元榜，最后才是第一名的解元榜。每贴出一张榜单，便会有报喜的小吏拿着贺贴和中举的凭票出发报喜而去，一时间贡院门前热闹非凡，有的哭，有的笑，有的目瞪口呆，有的失魂落魄，有的欢喜若狂，真真是人生百态毕现。
直到中午时分，才勘堪贴完前十的亚元榜，侯府的几名小厮已经看的是满头大汗，不是累的，是吓的。几人已从头到尾将中举榜单看了数十遍，就是没有找到自家二爷的名字，心中顿时有些后悔，不该接这趟差事。待到亚元榜贴出后，几人看了一遍，更是垂头丧气起来，便聚在一起商议着该派谁会去报信，刚商议出个结果，让资历最浅一个小厮去报信呢，这边只听三声炮响，紧接着一阵喜乐骤起，便见一个张榜官穿着大红的喜服，手举着大红的解元榜自中门而出，然后将榜单贴在最前排，只见上面写着：直隶并顺天府乡试第一名：苏贞百里。其后有写着中举人的籍贯，年龄等信息。
那名资历最浅被派去报信的小厮见了，咧嘴一笑，旋即消失不见，众人再一抬头，只见其已跑出三十丈开外，其余几名家丁还在纳闷:平日里怎不见这厮跑如此之快？随即恍然醒悟，一起发力直奔侯府而去。那第一个报喜的小厮发挥出色，第一个到达侯府，尚未进门便大喊着：中了，中了，中了。侯府门房见了也不拦着，都笑嘻嘻的跟着进了门，众人直接涌到了阿克敦的书房前讨要喜钱。
阿克敦今儿也是一早起来，囫囵吃了顿早饭，便等在书房里，本来是想去当值的，可是今儿是发榜的日子，心里始终放不下，索性告了假在家等着，反正他请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别人也没当回事。自打进了书房，阿克敦心里就没有静下来，一会想着要是自家二小子中了举人，该给他找个门当户对媳妇才是，一会想着要是中不了，该如何安慰自己儿子，一会又想着若是这届不中，是先给他成个家还是在等到下一届考完了再成家。他自个正在那里正胡思乱想着，便听见外面一阵乱哄哄，有人喊着中了中了的声音跑了进来，阿克敦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有些抖，怎么也站起来，只得用手扶着书桌方才站好，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又拿出手帕胡乱再脸上擦了一把——不知道何时，眼泪就留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直到书房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方才打开房门，却是满院子都占满了人，有自家的二小子，还有大儿媳妇，其余的几个子女也都到齐了，其余府里的管家，仆人，丫鬟婆子站了慢慢一院子，见着自家侯爷出来，哗啦啦跪倒一片，嘴里说着贺喜的话，着实让人看了高兴，哈哈大笑两声，阿克敦觉得生活从未有这么美好过，待听了报喜的小厮说自家二小子中了直隶并顺天府乡试第一名时候，更是喜极而泣，一叠声的喊着：赏，赏，赏，大赏！于是阖府欢喜，管家将早早准备好的炮仗在侯府门口放了起来。
这边正热闹着，那边贡院并礼部派出报喜的人便到了，却是由一位八旗千总领着一起到的，倒让围观的人一阵纳闷，随即便醒悟过来，这可是皇城内，按惯例出了八旗子弟或者官员才能入内，报喜的人不过是小吏，若不是八旗千总带领，怕是皇城门都进不去。不过话又说会来，皇城内有人中了科举并且还是头名解元的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满皇城的八旗子弟都涌到草帽胡同看热闹，连着侯府旁边的郑亲王府里都有人来看热闹，一时间整个街道人满为患，报喜的小吏门也是开了眼了，若不是有八旗千总带着的兵丁开路，怕是一两个时辰都到不了侯府门前。
到了侯府门前，看着高大的侯府，小吏有些头晕，硬撑着将报喜的条幅打开，只见上面写着：捷报贵府苏贞讳百里高中直隶并顺天府乡试头名解元来年京报连登黄甲。围观的八旗众人见了登时一阵叫好，更有人拿出银子随手打赏给报喜的一众人，连带着那位带路的八旗千总都收了不少，侯府里自然也有重赏不提。剩下的自然是大排筵席，款待贺喜的宾客了，好在侯府现在不缺银子，也早有准备，上等的宴席一直排到胡同口，好酒好菜流水般的上，足足闹了一天一夜，众人方才散去。